許多年以前,在我家樓下,住著兩對男女,一對是情侶,另一對,也是情侶。
兩個女人都貌若天仙,兩個男的則面如蛤蟆。他們旁若無人地在陽臺上玩自拍、秀恩愛、甚至肆無忌憚地在我眼皮子底下上演著兩出春宮大戲。
那時,我二十有八,因為曾去邊遠山區支了兩個月的教,準確地說,去游玩了兩個月,回來就被市里評為了道德模范,市委書記親自為我頒了一個亮晶晶的獎杯,獎杯上刻著耀眼的"道德模范"四個鎦金大字。此后,我被頻頻要求到各個學校去做報告,說是報告,實際上每次念他們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各方媒體、各路記者也紛至沓來,我從沒有接受過采訪,但報紙上,網絡上總有以我名義發表的勵志言論。
我一度不禁有些飄飄然了,不過每次面對那個獎杯,又生出無盡愧疚,我決心以后做好自己。為了沉寂,也為了自省,我索性搬了家。我一到新小區就喜歡上了這里的優雅靜謐,幾乎每個雙休,我都會安坐在陽臺上,泡一杯清茗,整日閱讀。可是,自從這兩對情侶搬進來后,我就開始了這煉獄般的痛苦生活。
其實我可以不看的,或者看見了,也裝作沒看見。因為我頭頂道德模范的光環,而且搬家時我帶來了那獎杯,一直把它小心翼翼地擺放在茶幾上,它讓我時刻警醒。實際上,我的房門一直緊閉著,但是,那該死的聲音,仿佛是從地底下蹦噠出來、從天花板上跌落下來、從窗戶外噴涌進來似的。多少個夜里,我撕扯墊在身下的棉絮,揉成團,牢牢地塞進兩個耳孔,也絲毫不管用,直到棉絮被我扯下了一大半的面積。其實是管用的,只是那聲音總又會從心底晃蕩出來。
于是我悄悄地下了床,赤著腳走去把房門輕輕移開,蹲下身子一步步挪到陽臺,幾乎是匍匐在地上,透過護欄的縫孔欣賞這好戲,那一刻,我感覺整個天空和大樓都在晃動、漂移。我就像是一個猥瑣的小偷,每次看了,都會對著那獎杯在心底深深懺悔,并保證不再看了,然而,當那該死的聲音如期傳來,我的心就又不聽使喚了。
看得多了,我就開始恨自己為何沒有女朋友,多少次我夢見那兩個女人在我懷里飛翔,多少次下班回來,我路過樓下的小街,那里敞開著很多透著迷離燈光的按摩店,一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倚在門外,向我不停拋著媚眼,甚至伸出白生生的手來拉我。有好幾次,我都是橫下心了的,甚至褲子都褪到了腳踝上,但終于還是沖出了門去。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后,我決定搬家了。當晚收拾好東西,準備第二天就搬離。奇怪的是,那晚該死的聲音沒有再傳來,甚至安靜得出奇。我第一次能夠入睡了,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際,門外突然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我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不會是我偷看他們的事情敗露了吧?
心里想著,更加為先前的所做所為后悔得要命,我屏住呼吸,決意不去開門。但是門一直像雨點一樣被密集敲著,不但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還越敲越響,我躡手躡腳走到門后,伏在貓眼上隱約看見外面站著的是一個女人,而且只有一個人。便索性微微地將門挪開了一條縫,沒想到那女人像蛇一樣從門縫里滑了進來。顫聲道:“大哥,能在你家睡一晚嗎?”
我一聽這話,料想定是遇到色劫的了,就要把她轟出門去,情急之下,卻一把抓到了她的胸部,我的整個身子瞬間像觸電似的,趕緊松開,再定眼一看,大由得大吃一驚,她不正是樓下住著的其中一個女人嗎?我這時才看見,這女人只穿著一件晶瑩的蕾絲睡裙,傲人的曲線若隱若現,頭發隨意地散亂在肩上,臉上還掛著點點淚痕,更顯楚楚動人。
我可以確信事情已經敗露,但還是故作鎮靜地問:“你……你……來干什么?”“大哥,我跟男朋友鬧掰了。到你這里借住一晚,明兒一早就走,行么?”
聽到這話,我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了一半,再想著先前的失禮,便沒有了拒絕的理由,還去給她倒了杯水,指了指客廳的沙發安慰道:“妹子,想開點。你今晚就在這兒委屈一下吧。”
我原本是想讓她睡床的,但是,我實在不想讓她看見我那羞于見人的床單和被褥,便給她找來了兩件大衣,她十分感激地說著謝謝,就蜷縮到沙發上去了。
正當我剛進臥室躺下時,門外又響起了更為急促的敲門聲,先前那女人起身幫我開了門,我出門一看,更是一驚,進門的竟然是樓下住著的另一個女人。這女人連睡衣也沒有穿,只著三點式。我的目光確乎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然后趕緊扭頭,讓先前那女人給她把大衣披上。
“大哥,我跟男朋友鬧掰了。能借住一晚嗎?明天就走。”這女人完全是用相同的理由。我當然也沒有拒絕,這時,先前進來的女人把這女人拉到沙發上坐下說:“妹妹,我們真是同病相憐啊,今晚我倆就湊合一下吧。”
那晚,我又失眠了,想著兩個可愛的尤物居然主動送上了門來,便興奮得難以自持。兩個女人顯然也沒有睡意,我還清晰地聽到她們的對話。我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現在的男人,真沒一個好東西!”,我真想立刻起床將她們攆出去,繼而又聽到另一個女人說:“話也不能這么說,這家大哥,看上去挺老實的。”
我笑了笑,又聽她們繼續聊。“你跟男的咋回事啊?”“那個該死的,居然背著我在微信上搖了個狐貍精。”“可不是嗎?我那渣男也搖了個騷狐貍。”
她倆顯然聊得很投機,開始互加微信,我忽然聽見兩人發出歇斯底里“原來是你!”的憤怒質問,然后她們就把我家當成了自家,叫罵著隨手抓起身邊任何東西,向對方身上扔去,只聽得“嘩啦”一聲脆響,我出門一看,我放在茶幾上的榮譽獎杯已然碎裂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