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座大山對面排喲,
聽我把山歌唱起來。
這邊唱歌那邊合喲,
唱起那山歌喜滿懷?!?/p>
這是我插隊的農村里傳唱的一首薅秧歌。每當我想到它,就想起了在農村的情景,那一幅幅農村社員集體薅秧的場景便歷歷在目。
每年五月下旬到六月中旬,正是薅秧的時刻,也是梅雨來臨的時節。連綿不斷的陰雨使得氣溫下降,其他農活無法干,而五月上旬栽的秧子已經“轉蔚”。所謂“轉蔚”,就是栽的秧子已經定根,葉子已經發青。這時候,秧子正需要給它松松土,施施肥,拔拔草,薅秧正好彌補這個環節。
我,作為一個初次下田的薅秧人,剛一下田時,真打轉,站也站不穩,還踩倒了幾株稻苗。不過沒有多久,我就適應了這種勞動環境。
我真佩服那些年輕的女社員,她們跟男社員一樣,將褲腳扎到腳的高處,露出雪白的大腿,可是她們一個個滿不在乎,咯咯地笑著,齊刷刷地踏進稻田里。其中有一個個子不高,一進稻田褲兒馬上就“濾了豆腐”(俗語:褲子被打濕了),引得男社員盯著看并傳來他們的嬉笑聲。那個女社員將頭往上一揚,厲聲地說:“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褲子被打濕了嗎,瞧你們那點出息!”
薅秧時,男女社員排成一行,在大田里慢慢地向前走。邊走邊用腳對秧子周圍的泥土踩一踩,看見雜草就用手拔掉。在人們的前面,有一二個人邊走邊撒肥料,以便后面的人在薅秧時將它進一步融入水中。
人們有的邊薅秧邊拉家常,有的邊薅秧邊擺龍門陣,特別是一些年輕的社員邊薅秧還要打情罵俏,引來大家哈哈大笑。
突然,田埂上傳來一陣鑼鼓聲。我朝那里一看,哦,田埂上站著兩個人。一個胸前掛著一個鼓,一個手里提著一面鑼。打鑼的另一手拿著一根扁平圓頭、鐵制有木柄的東西;敲鼓的雙手各拿著一根約一尺長的木棒。只聽他倆邊敲打著邊唱起來:
大田薅秧么合起(喂又喂)
排隊排喲連連花兒舌(你說嘛)
一對鴛鴦么(呀嗬嗨)
飛出來喲(赫嗨花兒舌)
大家在田里齊聲叫好。有一個社員高聲喊道:“李二哥來唱一個,大家說要不要得?”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要得!要得!”
李二哥也不推辭,清了清喉嚨,就放開嗓子唱起來:
“山桃紅花滿上頭,
涪江春水拍山流。
花紅易衰似郎意,
水流無限似奴愁。”
歌聲高亢、渾厚,在天地間回蕩,大家都停了活兒,聽得入癡如醉。
我突然想到,這不是唐朝詩人劉禹錫所作的《竹枝詞》詩嗎?只不過將詩中的“蜀江”改為“涪江”,“儂”改為“奴”。好家伙,這里的農民還知道這些,真是不簡單。
李二哥的歌聲剛一落,一位30來歲的婦女接著唱起來:
“郎在田里妹在屋,
拿起針線做衣服,
郎做農活多辛苦,
妹愛郎啊無它圖。”
山歌里數對歌最有特色。男:下田栽秧行對行/秧根腳下有螞蟥/螞蟥爬到腳桿上/情妹望著少年郎。女的對著唱:樹上有個桂桂陽/聲聲催你快插秧/栽的秧子像蛇樣/回家啷個見婆娘?桂桂陽就是布谷鳥,“像蛇樣”指秧子插得歪歪扭扭。其實插秧的小伙都是高手,咋會“像蛇樣”呢?是分心了,手在插而眼睛往姑娘臉上瞟。男:隔田栽秧三個嬌/一樣乖來一樣高,我的幺妹認得到/瓜子臉兒細眉毛。女的不依教,哥也!栽秧就栽秧嘛!啷個盡打望啊?唱:隔田栽秧三個哥/高矮胖瘦差不多/哪個天棒認得到/哈戳哈戳笑呵呵。
在一首接一首的山歌聲中一個上午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我嗎,收獲真不少。第一,獲得了農業生產常識。知道了為什么要薅秧,怎么薅秧,怎么識別稗子。第二,認識了勞動人民在勞動中如何尋求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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