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每天的日子就是坐在家里和人聊天。這是她每次從外面打工回來后的全部日常生活內(nèi)容。如今出門打工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新的生活模式,蛤蟆隴再也不是從前的蛤蟆隴了,像中國所有的農(nóng)村一樣,稍有力氣的人都出門打工,村頭巷尾,除了偶爾走出一位老人或中老年婦女外,晴天白天像夜晚一般顯得空落寥廓,置身其中,讓人生出一種難以自抑的沉重,總想得要扯著喉嚨吼它幾聲才能釋放出來。
種田人開始買米、買菜、買煤氣、買油鹽醬醋。一切如同城里人,這就是生活。二嫂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回過家了,所以一回家就不斷有人來訪。一來田地里的農(nóng)活早已荒廢(就是留守在家的人也少有人下田),整天閑著無事便找個人多的地方打發(fā)時間;二來不時有人來打探家人在外打工的情況。
今天,二嫂家里坐著兩個女人正在扯著閑篇。女人們在一起聊天總喜歡一驚一乍,有時候聲音低得害怕讓蚊子聽見,有時候又高得恨不得要把房頂掀翻。這種談話方式總能吸引人探究的興趣,尤其是吸引小女孩的注意。男孩一般都不屑加入。對于小女孩來說,她們覺得只有這樣談話方式才是女人的談話,有值得學(xué)習(xí)和借鑒的地方。二嫂她們正聊得歡,不經(jīng)意間早已吸引了一位小聽眾。她是隔壁的芳芳。芳芳自小是個很懂事的小姑娘,小小年紀(jì)除了上學(xué),在家已能幫媽媽干活了,洗衣做飯自不在話下,農(nóng)忙的時候還能頂半個大人。由于長期勞作,圓圓的臉上像是始終沒洗干凈過。她的頭發(fā)隨她媽,濃密而泛黃,顯示不出一絲光澤來,像一把枯草隨意扎在腦后。前額留著一片凌亂的劉海,這是她媽媽的杰作(她姐弟兩人的頭發(fā)都由媽媽打理),劉海下面一雙大而忽閃的眼睛,有時燦出一道光芒有時黯淡無光,然而黯淡的時候多。她那扁平還未長出棱角的嘴角總是未笑先動。她今年十歲,在蛤蟆隴小學(xué)讀四年級。這正是一個求知若渴對什么事都充滿好奇的年齡。尤其喜歡模仿成年女子的舉止。
現(xiàn)在是暑假,太陽強健的時候是不需要干活。她從小奶奶處回家,路過二嫂門口,看見三個女人坐在那里聊天,想著回家也無事,便湊了過來。自從過了年后,她就覺得自己體內(nèi)發(fā)生了某些變化,潛意識中讓她分辨出作為女人那些事該干那些事不該干。比如,她覺得什么東西得先緊著七歲的弟弟,不能再跟弟弟爭執(zhí)了;還有一件要緊的是要跟弟弟分床睡覺;洗澡的時候該檢查一下門銷是否插牢。她對弟弟的疼愛開始變成了一種關(guān)愛、保護……這些萌芽中的意識讓她覺得內(nèi)心漸漸在充實,她越來越喜歡往大人堆里湊,從大人們談話中來豐富自己的知識,讓自己變得充實起來,強壯起來。有時她也在談話中插入自己的想法,參入到談話中去,模仿大人的語氣,假裝一付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她從大人那里學(xué)會了咬著別人的耳朵說悄悄話,咬得最多的還是她的同學(xué)兼好朋友花兒的耳朵。她們倆在一起能咬一天的耳朵,像在密謀著什么計劃。有一次,她想和母親咬一下耳朵,結(jié)果挨了母親的罵。母親罵她不會說人話。這讓她產(chǎn)生了疑惑,她懷疑母親算不得一個真正的女人。從此再也沒不跟母親咬過耳朵了。
每次聽別人談話,她都聽得很認(rèn)真,像在聽別人說傳奇故事似的,這可比課堂上老師講得生動得多。她經(jīng)常聽得入迷,入迷后的她就露出一副呆相,眼睛直愣愣的瞪著一張張正在活動的嘴唇,從這張嘴移動到那張嘴上,有的嘴是鮮紅的嘴、有的嘴是干枯無血色的嘴、有口沫從嘴角溢出的嘴,反正她目光是不愿離去,生怕漏掉一些頂重要的信息。
二嫂正向桃枝和桂英講工廠的事。桃枝年齡和二嫂相當(dāng),也在外打工。春天,桃枝的兒子老是病怏怏的,就留在家里照料,至今還沒出門,看見別人都出門了,心情煩躁就天天罵孩子不爭氣,再咒罵天氣時冷時熱、罵醫(yī)生不稱職。她原本和二嫂在一家工廠打工,平時相處得不錯,人在異鄉(xiāng)總能結(jié)成一種特殊的情感,即使是已經(jīng)很熟的人。見二嫂回家來,便天天過來閑話。桂英是位新媳婦,今年才嫁到蛤蟆隴來,本來她在鎮(zhèn)上開了家服裝店,可是滿世界都找不到人來,那里還有人來做她的買賣,所以生意清談得很,于是就想關(guān)了店,也準(zhǔn)備到外面去打工,只是還沒做最后決定。
太陽開始轉(zhuǎn)向,大門口處斜射來一道明晃晃的亮光,落在地上,把整個屋子都照得通亮。她們各自拿起屁股下的凳子,轉(zhuǎn)到堂屋的西面。對于芳芳的加入,她們并不在意。芳芳靠在西邊太陽曬不著的門框上,把身子躲在陽光的陰暗處,這個地方還能時刻照計到自己家門口的動靜。她雙手不停翻動著自己的衣角,眼睛隨著說話人的嘴唇游來游去。
二嫂看了一眼芳芳,繼續(xù)聊著廠里的事。說著說著就帶出一聲感概來:“現(xiàn)在錢真不好賺,一個月忙死忙活,到月底一算才剛顧了一張嘴,就是攢不下錢來。”
桃枝也表示認(rèn)同,說道:“在外不賺錢,總比窩在家里強,你看村里還有誰種莊稼,種莊稼的人都是傻子。現(xiàn)在什么都要錢,什么都在漲價,肥料、農(nóng)藥、種子,×××,就是糧食不漲價,累死累活的做一年莊稼,連個活錢也見不著。油鹽醬醋那樣不要花錢,這還要碰上好年景,碰不好的年景連嘴都塞不滿。你說,還有誰種田,種田的人不都是傻子是什么,做莊稼說好聽點那不是坐在家里等死么。”
二嫂說道:“田總得有人來種,守在家里總比在外面強,要不是我屋里那個非要我出去,我還巴不得留在家里,在外幾十個人住一間屋子,男男女女一大堆,擠在一塊又熱又不方便,洗個澡還得找個人看著門,一不小心就有人闖進(jìn)來,尷尬不尷尬。晚上睡覺整個屋子跟過火車一樣。一出門看著樣子挺瀟灑,穿著起來都人模人樣的,可誰也不想回住的地方,能在外多待會兒就待會兒。你說家里房子這樣寬敞,非要去受那份罪。還有呀!當(dāng)?shù)厝硕疾话盐覀冞@些打工的人當(dāng)人,看我們就像看小雞仔一樣。他們都是些什么東西,不就是有那么多廠子落戶到它那里。早先,那地方還能活人呀!”
桃枝接口說道:“這半年來可把我給憋壞了,村里人都走盡了,連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昨天下屋的王嬸還跟我說她也要出去打工,你看,她都快六十了,出去能干嗎,她倒是很自信,說那么大的廠子總該有掃地的工作吧。你說,你守在家里,光這份寂寞你就不能熬。”
桂英挪動了一下屁股,借話中間的縫隙插進(jìn)來有些傷感的說道:“家里的人越來越少了。去我娘家路上的鄒家,三、四十戶人家就剩一個老太太留守在那里,平時路過那里時就覺得直冒冷氣。前些日子,有人路過那時聞到一股怪味道,也是那人多事,順著氣味找過去,你猜怎么著,老太太在自家門口被野物吃得模糊,當(dāng)時呀!把那人嚇得屁滾尿流。后來才知道是被野豬咬死的。你們說慘不慘。我現(xiàn)在可不敢一個人從哪里路過了。”桂英臉上升起一層恐怖的表情。
二嫂和桃枝沒有說話,發(fā)生在身邊的事很容易讓人動容,產(chǎn)生同情。
芳芳呆呆的看著桂英的嘴,那兩片紅潤的嘴唇緊緊的合在一起,就像從來就不曾張開過,那是一張好看的嘴唇,至少讓芳芳很羨慕。芳芳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然而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到好看的東西總希望自己也能擁有,哪怕是需要付出代價。芳芳也有一個夢想,哪就是考上大學(xué),通過自己的努力做一個堂堂真正的城里人。她知道出門打工只是個沒根的浮萍。然而想法總歸是想法,愿望也是好的,但她的成績并不好,成績不好的原因是什么!她還無法做出判斷,總歸她很努力,努力改變現(xiàn)狀。不過,一個不好的壞消息一直在她的頭腦中縈繞,她隱約感覺到媽媽并不支持她讀書。能讀完小學(xué)就不錯了,我們家沒有讀書的根子。媽媽近來常這么感嘆。這讓她感到一種恐慌。她想通過成績來證明自己的意愿,事實上她再一次被自己的成績出賣了。
正當(dāng)她出神的時候,桃枝突然朝芳芳做了一個鬼臉并大叫一聲“嗨。”芳芳驟然受到驚嚇,整個人嚇炸了,駭?shù)盟l(fā)出“啊”的一聲尖叫。鄉(xiāng)下人講鬼故事后經(jīng)常這樣嚇人。
二嫂笑著拍著自己的胸脯說:“你要死,人嚇人嚇?biāo)廊说摹!碧抑樗龕鹤鲃〉某晒Χ靡獾男ζ饋怼9鹩⒁哺呐淖约旱男馗骸鞍盐乙矅樢惶!焙孟裰v故事的不是她而是別人。
芳芳用右手按住胸口,極力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只覺得心口還在猛烈的跳著。她不怪人,要是她她也會這么干的,她經(jīng)常在人不經(jīng)意間用這種方式嚇唬別人,只不過今天讓人搶了先。非但不怪人,嘴角還燦起了因中計而引發(fā)的不好意思的笑。
二嫂問芳芳:“你今年考得怎么樣!是不是要留級。”
這個問題讓芳芳聽起來有些扭捏,她用手使勁擰著衣角,好像衣角里面藏著答案。半天想不到合適的詞,只得說道:“現(xiàn)在不興留級。”
“看樣子就沒考好,那個寶木家的老二是跟你同班吧!聽說他門門得100分。你是怎么讀的,同一個老師教,怎么就不如人家。”桃枝有意逗著芳芳。轉(zhuǎn)個臉對二嫂說道:“也真是怪事,你說寶木夫妻兩個那么呆頭呆腦,怎么就生了個會讀書的種。”
二嫂說道:“現(xiàn)在孩子也不容易,父母都不在身邊,讀書全靠人自覺,這么大的孩子有幾個喜歡讀書的!現(xiàn)在好了,全跟放羊似的。”停了一下,問芳芳:“芳芳,你喜歡讀書嗎?”
芳芳:“喜歡。”
二嫂又問:“讀書將來干什么?”
芳芳:“考大學(xué)呀!”
桂英接著問:“考大學(xué)以后呢?”
“在城里找個工作。”
“找工作,你說得輕巧喲!下屋老三大學(xué)畢業(yè),到現(xiàn)在還在家晾著呢!你說找工作就找工作呀!沒有個好娘老子,工作找你喲!聽說老三也準(zhǔn)備出去打工。讀書沒用了。”
“有用的。”
“有用那老三怎么找不到工作。你還不懂,找工作要靠關(guān)系,沒有關(guān)系一樣要回來當(dāng)農(nóng)民,然后還不是一樣出去打工。你有關(guān)系嗎?”
“……”
“別逗她了,她想讀書也沒用的,讀完小學(xué),她媽怕是不肯供了。”二嫂說道。
“我媽肯的。”芳芳極力辯解。
“是吧!那不一定,考試分?jǐn)?shù)就不敢說,還想讀書,我跟你說呀!你媽早就計劃好了。一讀完小學(xué)就讓你出去打工,到時到我廠里來。老老實實干兩年,再找個合適的婆家。你就不想讀書了。”桃枝站起來揉了揉腰。“坐半天腰就酸了,人真是賤,以前做莊稼時總想找個地方坐坐,那怕是站著不動也好,現(xiàn)在天天坐著還覺著累得慌。”
桂英好意的說:“芳芳,讀書也要有天份,天份好的老師一講就明白,天份不好的怎么讀也讀不進(jìn)。出門打工也挺好的,長年呆在在廠子里日不曬雨不淋的,跟在城里工作有什么兩樣。”
芳芳眼睛開始活動起來,背在門板上扭動著,有些心虛的說:“你們聽誰說我媽不讓我讀書了?”
“你看你這個死妹兒,怎么這么不開竅,這還要用問呀!你媽那么會摳,你看村子里還有誰種田,就你家種田,你媽那么舍不得!你要學(xué)習(xí)好還罷了,學(xué)習(xí)又不好……要我說你讀書跟老二舔屁股人家還嫌你舌頭粗糙呢!”桃枝有些不耐煩了。
“你才跟老二舔屁股。”芳芳一邊說一邊做出要逃的準(zhǔn)備。
“看我不掐死你”桃枝假裝要追的樣子。
芳芳跳出門檻逃走了。三個人同時笑了起來。
外面?zhèn)鱽矸挤寄赣H山花的聲音:“你這個死妹兒,死到那里去了,看我打不死你。叫你看好弟弟,你就這樣看好的,呀!”
二嫂她們聞聲走出來,二嫂問道:“出了什么事?”
山花剛從田里回家,背上還背著個噴霧器,頭上戴著一頂草帽,褲腿卷到膝蓋上,趿著一雙辨不出顏色的拖鞋,右手里提著一瓶農(nóng)藥,左手牽著兒子。看見有人問詢,就牽著兒子的手往前走了幾步說:“你看看,這要得呀!把我兒打成這樣。”
桂英嘴快問道:“誰干的。”
山花放開兒子的手,又心痛又氣憤,低下頭對兒子吼道:“你說誰干的。問了半天就是不肯說,呀!你看這頭就被打得出血。誰那么狠,這是有多深的仇多深的狠,呀!”又抬起頭對芳芳說:“你是個死人呀!就知道自個玩,好呀!現(xiàn)在你弟弟被人欺負(fù)成這樣,你高興了吧!滿意了吧!書不好好讀書,兩門功課加起來才100分,做起事來又沒心沒肺,成天就知道到處瘋,家里留不住你,呀!家里是有刀砍你還是有鬼要害你,呀!你坐不住,下半年別讀了,去打工,打工還能賺幾個錢,我也不要你養(yǎng),養(yǎng)你自己就行了。”復(fù)又罵起那個打人的人來:“這是哪個有娘生沒娘教的種,我是怎么得罪他了,呀!”
芳芳的頭越來越低,不時用手在臉上抹。
弟弟看到母親兇悍的樣子,復(fù)又哭了起來,隨后哽咽的說:“是……是……老二打的……,他說……老師說……我姐姐……只配……只配舔他屁股……,天生……就……就不是個……讀書的料,我就……說……他媽……偷人,他……就打我。把我……按……在地上……用腳……踢……我的頭。”一邊說還一邊用手比劃著現(xiàn)場。
“你是說寶木家的老二?”二嫂問。
“嗯!就是他。他媽是個賣X的。”
“你還說,揍不死你。”山花用手拍了兒子一下。
“誰叫……他說我……姐。”興旺不服氣的說。
“唉,小孩子打架,用不著生這么大氣。”二嫂勸道。
“山花嫂,你趕快用點鹽水給孩子洗洗,省得將來落疤。”桂英看到芳芳難過得直掉眼里,就對山花說道。
“你這個不死的,就知道哭,讀書讀到狗屁眼里去了,在家一點事都不領(lǐng)。你要急死我,呀!你這兩個索命鬼!”山花看見芳芳在一旁像個呆子一樣一句話都不說,光顧著掉眼淚,瞧著就生氣。
“小孩子嘛,別見氣,芳芳也不能時時跟在興旺背后,你少說一句,你看她也蠻難過的。你看,背上東西還沒放下。都過午了,快回家做飯吧!孩子也餓了。”二嫂寧事息人的說道。
“這兩個吃貨,今天中午沒得吃的。”山花順著二嫂的話下了坡,氣也消去大半。“你什么時候走,幫我把她帶走,省得在眼前晃得難受。”
“還是讓她先讀書吧!她還太小,現(xiàn)在招工有講究,沒到16歲,廠子不不敢要哩!我看她還挺喜歡讀書的。”
“讀過屁,小學(xué)供完我就不供了,讀了也是人家的人,再說我也供不起,不供了,這么不爭氣,我還不如讓自己過得逍遙些。”
二嫂看著他們娘三進(jìn)門,就對桃枝他們說:走,再坐一會兒。桂英說有事先走。臨走時說:“我看芳芳自尊心挺強,剛剛站在哪里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又說不好哪里不對勁。”
桃枝說:“小孩子有什么自尊心,就是看弟弟被人打了心里有點難過。”
桂英說:“想不到寶木家的老二平時斯斯文文的,下手還挺黑,真是看不出來。”
二嫂說:“現(xiàn)在孩子不像以前孩子皮實,吃打吃罵。啊!怎么回事,我也有點心跳。”
桂英說:“沒事,心不跳才怪呢!二嫂,桃枝嫂,家里今天來人了,我先回,有空我再過來看你,我也要去打工了。”說完轉(zhuǎn)個身子邁開兩條修長的腿朝她家的方向走去,拐過墻角就不見了。
桃枝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羨慕,說道:“還是年輕好呀!”
二嫂打趣說:“老了,還能干活啵!”朝她眨眨眼,趕忙朝屋里走去。桃枝楞了一下,隨即會意,嬉笑著追打二嫂。這一刻,她們仿佛找到青春。
大約過了一個點鐘,二嫂送走了桃枝,正準(zhǔn)備睡個午覺。女兒去外婆家,一個人呆著飯也懶得做,反正肚子也不覺得餓。在家轉(zhuǎn)了一通,覺得房子太大了,太空了,一個人呆在里面顯得空落落,孤零零的。
突然,從隔壁傳來一聲慘叫,像是有人把心肝都扯爛了。喊得不是人聲。二嫂嚇得心“砰砰”直跳,兩腿有些打軟。喊聲拖得很長,半天才落地。等到那聲音落地,二嫂才醒悟過來,出事了。趕緊跑出來,外面陽光一片雪白,晃得人睜不開眼睛。村街上一個人都沒有。仿佛天地之間從來就沒有人存在過。但確確切切有一個聲音在哭喊。
芳芳家后廂房內(nèi),芳芳平躺在地上,由于眼睛還沒有完全適應(yīng)過來,眼前暗得看不清臉面,只隱約看見芳芳嘴角冒出白色的泡沫來,泡沫沿著兩腮流到地上,流得一地都是。地上還有一些雜亂的痕跡,想是掙扎過后所留下來的印痕。山花跌坐在地上,雙手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嘴里兒呀兒含糊不清的哭唱著長調(diào),一聲一聲訴說著自己做下的罪孽。興旺靠在床邊,傻子似的看著躺在地上的姐姐。
房間內(nèi)充滿了濃重的“三九一一”農(nóng)藥的氣味,中人欲嘔。一個深褐色的瓶子滾翻在門檻邊,瓶子里的液體已經(jīng)流盡。
二嫂踩過的地方,留下一串濕濕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