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馬可波大學出來混社會不到一年,先后炒了八個老板。求職和做事時的各種悲催,各種不如意,讓他產生了一種“厭倦工作癥”,于是乎兩手一拍,索性做起了無業一族。
花光最后一點積蓄后,馬可波把家從地下出租屋搬了出來,搬進了一個廢棄的涵洞里。早在一個月前,他就注意到這個涵洞了。
說真的,這兒除了沒有門,宜居度甚至比地下防空洞還要高。
自由自在地度過了一段無業狀態生活后,馬可波完全具備了一個流浪漢的特征。家里除了當初他帶出來的兩個大皮箱外,增添了不少撿來的雜七雜八的生活用品。他每天睡到九點,然后幸福地賴一個小時的床。十點時他走出家門開始找些吃的,一般他會去一些美食城之類的地方吃剩飯。有時間的話,他還會去撿些瓶子換錢。除了肚子餓點,馬可波自覺日子過得還不錯,比以前每天都要忍受老板的臉色強多了。
農歷七月初七那天晚上,馬可波抽著煙屁股,仰天躺在洞口看牛郎織女相會。一直看到半夜時分,馬可波意興闌珊,忽然聽到了一陣清脆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
馬可波用一只手支起腦袋,看見燈光燦爛的街道上走過來一位風姿綽約的女孩,風把她的長發吹起,宛如從天而降的仙女。
馬可波一沖動,沖那女孩吹了個口哨,還喊:“織女下凡啦!”吹完之后,他有點小得意,感覺自己是越來越墮落了,什么都無所謂,這種事在以前可是做不出來的。
女孩聽到口哨聲后,腳步停頓了一下,接著堅定地向他走過來。馬可波知道她要來興師問罪,便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笑嘻嘻地問:“有事嗎,親?”
“是你吹的口哨?”
馬可波甩了一把頭發,默認了。女孩卻沒有進一步責問,眼光只在他身上掃來掃去,又探頭往洞里看。
馬可波感覺奇怪,這妹妹當真有事哎!
女孩說,“你在這里住嗎?”
馬可波奇怪地說:“是呀,這里就是我的家,妹妹,你不會真是織女下凡吧?”
“那……”女孩咬著嘴唇,分明有些猶豫起來,“我能在你這里擠一晚嗎?”
馬可波一下坐了起來,瞪大了眼睛:“你再說一遍!”
女孩有點豁出去的意思,大聲說:“我想在您這借宿一晚,行嗎,哥?”
剎那間,馬可波腦中對女孩的身世和遭遇閃過數種想象。女孩見他猶豫,催促說:“到底行不行?不行,我上別家去!”
馬可波問:“你不怕我是流氓?我剛才吹口哨呢。”
“流氓不是你這樣的。”女孩說:“現在的流氓還吹什么口哨。行不行,一句話!”
“哪有什么行不行的!”馬可波痛快地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啊,織女妹妹,只要你不嫌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女孩說:“看你又戴眼鏡又出口成章的,還是個文化人呢,說不定還是個大學生,沒找到工作?”
2
馬可波連連點頭,熱情地招呼她進洞。進得洞里,女孩捂著鼻子無所適從。馬可波兩手一掃,飛快地清出一塊地兒,從皮箱里拿出最干凈的被單鋪好,再墊上幾件衣服權充枕頭。忙完這一切,他又拿出兩圈珍貴的蚊香點上,一邊對女孩說:“你看,這里除了有幾只蚊子,跟空調房沒兩樣。”
借宿的織女看樣子心情不佳,郁悶地坐到床上,一臉哭相。馬可波關切地問:“肚子餓不餓,你吃過飯沒有?我這里還有塊面。”
織女對他的熱情關心并不怎么領情,淡淡地說:“你就別忙乎了,我只求有個地方睡覺而已,明天一早就走人。”
見她如此冷淡,馬可波有些不高興,心說我好歹也是主人,好心收留你過夜,倒好像欠了你錢似的。
織女呆呆出了一下神,說了句“晚安”,倒頭便睡。
馬可波一肚子話還沒問呢,見她睡了,就怔怔地盯著她。不想織女忽然又睜開眼,見了他的眼神,說道:“跟你說,別起什么壞心,我可是練過泰拳的。”
“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馬可波這下更不高興了,“你也說中了,我雖然住在這,可到底也是個大學生,知道什么叫非禮勿視。”
織女朝他看了幾眼,想說什么又不便開口。可馬可波已經從她的眼神讀出了她想說的話,頓時又是一陣不快:太過分了,竟然想鳩占鵲巢!
果然,織女猶豫幾番之后,到底說出了她的不情之請:“大哥,你能不能到外面睡啊?我還是不太放心,畢竟我是個女的。”
馬可波一聽,差點要發作,但結果還是忍住了。人家說得在理啊,誰敢保證到時你不犯錯誤。這么一想,馬可波把席子一卷,話也不說,大步走了出去。
在外面躺了一會,馬可波就被蚊子咬了幾個大包。他越想越懊惱,早知這織女如此不知感恩,就不該收留她。
又躺了一陣,忽然聽到織女在洞里喊:“哎,大哥,要不還是回來睡吧!”
馬可波怔了怔,恨恨地抱起席子回去,一看織女坐在床上玩手機,一邊還啪啪往下掉眼淚。
馬可波的心頓時被軟化了。他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妹妹,到底怎么啦,跟哥說說,哥一定想辦法幫你!”
織女一抹眼淚,淡淡地說:“沒什么。”
“是不是……”馬可波開始說出他一早就想問的話,“見網友啊?沒見著?”
織女不停地搖頭,馬可波就不停地猜測下去。最后織女似乎無法忍受了,喊了起來:“閉嘴!我告訴你,我是迫不得已才來跟你借住一晚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馬可波沒有生氣,仍然和顏悅色地問:“為什么迫不得已啊?是不是遭到什么違法集團……”
織女看樣子抓狂了:“夠了!我跟你說吧,我就在那邊的大樓上班,我之所以來這里受罪,是因為我這個月業務倒數第一而受到公司的懲罰!”
馬可波的嘴巴張大了,下意識地往街上看去。那邊確實是有一幢氣勢不凡的寫字樓,能夠在那里上班,當然用不著來跟他擠地鋪。
織女說,公司里現在正有十幾個保安在興致勃勃地監督她的處罰,剛才她請馬可波出去睡,被嚴重警告了一次,因為這違反了懲罰規定。
馬可波又下意識地往那邊看。織女忙說:“別看,懲罰還規定不能把真相告訴你的。”
馬可波急忙把頭扭回來,不敢相信地望著她。織女被他瞧得有些惱怒,說:“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明晚我就可以睡在自己家了。”
女孩一說,馬可波終于忍不住撲哧笑出來:“真沒想到還有這么變態的懲罰……哈哈,以前有一家公司要罰我裸跑,你說這還有人性嗎?哥馬上就炒了他,嘿嘿……”
說起這個,馬可波興致更高了:“所以說啊,哥看透了,做人還是自由自在的爽。我可不是找不到工作,只是不想侍候那些資本家而已。”
織女冷冷地說:“我不能跟你比,我還得養活自己,每個月還得給家里寄點錢。”
織女的人生觀表示跟他并不是同道中人,但這影響不了馬可波的興致。他對織女談起了莊子:“知道嗎?我這些天讀了好多遍莊子,我非常佩服莊子的生活態度,天作被子地作床,死了還不要棺材……”
馬可波侃侃而談,但織女顯然沒有興趣,專心致志地玩弄手機。馬可波說了一陣,自覺沒趣,躺下來就睡了。
3
一覺醒來,側畔的美人已不見蹤影。馬可波望著空空的床鋪,不禁有些惆悵。
中午時分,馬可波躲在洞內避太陽。就在他打瞌睡時,忽然感覺身前來了人。斜著眼睛一看,是昨晚那個被他稱作織女的女孩。
織女拿著錢包,掏了一百元放在他面前,說:“去買點吃的吧。”
馬可波無地自容:“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乞丐!”
織女彎腰去撿那張鈔票:“不好意思,我誤會你了。”
馬可波搶在她之前把錢抓到手上,認真地說,對于一些有誠意的幫助,他還是可以接受的,這一百塊就當是昨晚的房租好了。
織女沒有笑,看著他不停搖頭,眼神中滿是可憐。馬可波從地上爬起來說:“你還會來這里住吧?我這里隨時為你敞開大門。”
織女生氣了:“你盼著我天天受懲罰是吧!”
馬可波知道自己說走了嘴,輕輕一打自己的嘴巴:“我是說,我真的很希望再見到你。”
織女一笑,扭頭要走。馬可波追上來,問她要電話號碼。
織女笑了,說等她下次來向馬可波借宿的時候,她會留下電話的。不過,恐怕是沒什么機會了。因為昨晚的慘痛經歷深深地刺激著她,就算拼了這條小命,她也不會再做倒數第一名了。
等到織女的背影完全消失后,馬可波坐了下來呆呆地出神。漸漸地,心底里忽然冒出來想要找工作的念頭。
在掙扎了兩天后,馬可波真的開始去找活干了,他在一家快遞公司獲得了一份送快遞的工作。
干了半個月后,馬可波又把家搬回了防空洞。免費的涵洞固然不錯,但住在這里,總是讓他有一種懶洋洋的感覺。
又一個月后的一天,馬可波送快遞經過“老家”時,發現那里居然升起了裊裊炊煙。走進洞里一看,果然是來了新主人。
新主人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肌肉男,此時正光著膀子滿頭大汗煮面。馬可波咳了一下,說:“大哥,這洞原先是我住的。”
肌肉男打量著他,不屑地問:“這洞是你的?”
馬可波忙說他不是這個意思。肌肉男便不再說話,回去繼續煮面。
馬可波考慮了一下,掏出五十塊過去遞給他:“大哥,這五十塊是我仰慕你的身材,請你吃肉的。”
肌肉男吃驚地把錢接過去。馬可波再掏出五十塊說:“這五十塊,是我付給你的工錢。”
肌肉男再次吃驚地接過錢,喃喃地問:“我要為你做什么?”
“看好這個洞。”馬可波說,“當我需要的時候,我要臨時借用一下。”
馬可波給他留了手機號,叮囑他,如果某一天,當有個年輕的女孩子來向他要求借宿的時候,千萬記得打電話給自己。
肌肉男非常愉快地應承下來。
4
沒有想到,僅僅三天后,馬可波就接到了肌肉男打來的電話,告訴他,今天的下午時分,有一個年輕的女孩來到了他的家門口,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打量著他的家當,突然間就哭了起來,接著跑了。肌肉男非常奇怪,他覺得這也許就是馬可波所說的那個女孩。
馬可波立刻騎著單車飛奔到涵洞,一見肌肉男就甩出一百塊錢:“大哥,今晚麻煩你到賓館開個房。”
等肌肉男興奮地離開,馬可波把他沒帶走的家當全掃到一個角落,徹底清潔打掃了一番。然后馬不停蹄,從商場里買回一個野外帳篷。支好后,他點燃了一堆蠟燭,一邊喝著啤酒抽著香煙,靜靜地等待著織女的出現。
剛過十點,織女就來了。馬可波拍拍屁股站起來,大步迎出去:“歡迎光臨!”
織女驚喜地站住:“你怎么在這里?今天的人不是你啊!”
“我把洞租出去了。”馬可波笑著解釋,“那位大叔是我的房客,我就知道你還會來的。”
織女頓時有些尷尬,又有些氣惱:“都怪你上次的烏鴉嘴,我只比倒數第二差一點點!”
馬可波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說:“下個月,你肯定能得第一名。”
織女走進洞里,看見了那頂帳篷時,怔住了,忽然用手捂住了嘴巴。
馬可波暗暗得意:“其實你們公司這懲罰也不算什么,就當露個營吧。”
織女爬進帳篷,轉了一圈,把頭探出來說:“別以為我會感動,這個帳篷我算錢給你。”
馬可波呵呵一笑,拿起啤酒說:“喝點吧,喝了睡得香。”
織女說謝了,忽然問:“你哪來的錢?你撿到錢了還是搶了銀行?”
“哥工作了。”馬可波一直期待著她問這個問題,“自從那晚你來過后,我忽然又想工作了,真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應該跟你有關,不知怎么的,人生觀突然就改變了。”
帳篷里一片沉默。過了一會,織女把手伸出來說:“給我一瓶啤酒。”
馬可波忙開了瓶啤酒送上。只見帳篷內的影子拿著啤酒,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接著響起一個豪爽的聲音:“既然這樣,那這帳篷錢我就不算了。”
馬可波一拍大腿:“別談錢呀,談錢傷感情。”
帳篷內的影子又仰頭灌啤酒,馬可波也拿起酒瓶灌。
對灌了幾次,織女把啤酒瓶遞出來。馬可波接過一看,已經空了。
天還沒有亮,馬可波就起床了,然后一直坐著抽煙,默默地等待織女起床。織女睡得很香,快八點才醒來,看了一下時間,匆匆忙忙地要趕去公司。
走出洞口,她又折回身,看著馬可波。馬可波淡淡地說:“別勉強自己,不想留電話就不留吧,不過請你記住我的電話,萬一有必要,我好提前作安排。”
織女乖乖地拿出手機記下馬可波的號碼。
事情正如馬可波自己期待的那樣,一個星期后,織女忽然給他來了電話。馬可波吃驚地問:“不會吧,這么快又被罰了?”
“罰你的頭!”織女說,“我只是給你打個電話。”馬可波笑了,問有什么事。
“沒事!”織女把電話掛了。
馬可波趕緊寶貝似地存下來電,在名字一欄,自然暫且用織女來表示。存好后馬可波突然很好奇,織女會用什么代稱自己呢?不會是“涵洞男”吧?
這之后,兩人通過幾次話。馬可波覺得有七八分成熟的時候,給她發出了約會邀請,但每次織女都說自己很忙。
后來馬可波生氣了,說:“還講不講良心?虧哥那樣對你,你連個談心的機會都不給。下次我不管了啊,我把洞租給老頭,看你怕不怕!”
織女說:“行啦,煩著呢。過幾天恐怕不見也得見了,還差幾天,我只以微弱的優勢領先倒數第一名。”
馬可波皺起了眉頭。織女的業務能力真心不強啊,雖然他很想見織女,但絕不是在那個涵洞里。
然而幾天后,織女還是打電話通知他,讓他馬上準備一下,明晚她要入住涵洞。
5
像上次那樣,馬可波花了一百塊支開肌肉男,把地方清理干凈,支好帳篷,點上了蠟燭,還特意擺了一個心形。此外,他還準備了一束鮮花。付錢時,老板笑瞇瞇地提醒他:“不要套套嗎?”
馬可波愣了一下,轉身走了。可后來內心糾結了一下,又轉了回去。出于有備無患的想法,馬可波在貼身的口袋里藏了一只,在必要時可用,用不上也不被發覺。
織女如約而至。看起來還特地打扮了一下,手上提著一大包東西。馬可波看著她把東西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織女帶來了一瓶紅酒,兩份牛扒,一只大披薩。
馬可波說:“被罰了,還這么奢侈,是不是最后的晚餐,想開了不干了?”
“呸!”織女用拳頭擂了馬可波一拳, “騙你的啦。這個月我第一名,一千大洋獎金,我準備全吃光它!”
馬可波又驚又喜:“早說啊,咱應該找間像樣的餐廳好好慶祝!”
“我覺得這里最適合慶祝。”織女說,這里是她這輩子最難忘的地方之一,也是她取得今天成績的力量來源。
馬可波連連點頭:“聽你這么一說,我真的很有同感!”
兩人就像餓狼一般,把所有的食物統統掃光。打著飽嗝聊了會天,織女說要睡了,就爬進了帳篷。
馬可波怔怔地看著她把拉鏈拉上,壯起膽說:“今晚蚊子多,我能進去擠一下嗎?”
織女考慮了下,在里面問:“你現在一月掙多少?”
馬可波說三千,有時多一點,吃飯租房,各種費,差不多吧。織女說: “我五千呢。什么時候你比我掙得多,你就進來擠吧。”
馬可波心中一蕩,激動地說:“你等著,我很快就能比你掙得多!”
他無法抵制內心的興奮,撒腿跑出洞外,對著空曠曠的大街喊:“我又有奮斗的理由了!我發誓,我一定要掙到比五千還多的薪水!”
馬可波叫著跳著,突然又把藏在口袋里的套套奮力扔了出去。
等他返回洞里時,聽見織女在帳篷里問他:“你真的確定能掙到比五千還多的薪水?”
“毫無疑問!”馬可波信誓旦旦,“哥以前也曾是月入萬元一族。”
“這樣的話。”織女沉吟著說,“你就先付個頭期款吧,三千也夠了。”
馬可波怔住了,突然發瘋一般往街上狂奔:我的套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