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歲的白老漢一個人踽踽地過路,姚凱正開著他的小貨車過來,白老漢耳朵背,沒聽見。姚凱目測,他的車能在白老漢走過中線前搶過去,也沒減速。白老漢走到中線,突然看到了車,陡然緊張,又因為大熱天,路面曬出了油,腿一哆嗦,腳一滑,摔倒了,還往前滑了一米多。姚凱雖然采取了緊急剎車,兩個左輪子還是從白老漢的腿上軋了過去。白老漢想爬爬不起來,兩條腿不聽使了。
地方偏僻,又正是午后,又是7月的大熱天,路上沒有人,再加上周圍都是莊稼,也沒有人看見,可姚凱也沒一跑了之。為啥?他們認識,一個村的,姚凱在鎮上開了個小飯館兒,這是回家來拿東西。他還看到,白老漢扭頭的時候看到了他,所以沒有跑。
姚凱把車停住后穩了穩神,又看了看周圍,沒看見有人,就下來了。來到跟前一看,人沒死,白老漢也沒懵,覺得自己幸虧沒有跑。可是忽然聽白老漢說了句:“是你呀”
這仨字讓姚凱一激靈,醒味了,只罵自己渾蛋,豬腦子,水淹了,下來干嘛,跑了不就完了嗎,老頭子沒看出自己來呀,這下毀了!
現在怎么辦?眼珠子轉開了,轉了幾轉問了句:“你怎么樣?”“腿不行了”白老漢說。“一條兩條?”姚凱又問。白老漢動了動,說:“兩條”姚凱不問了,眼珠子又轉開了……
白老漢聽他不說話,就又說:“唉,你、你倒倒車把我軋死吧。”姚凱的心臟“咚!”地一聲,像給猛杵了一杠子,眼睛也瞪圓了,以為白老漢猜到他的心思了,其實他正這么想,只是沒想好。因為老頭子沒懵,要軋他還不喊啊,還不給人聽見!可這話忽然聽見從白老漢嘴里說出來,簡直就是聽見鬼跟他說話,能不吃驚嗎!他很緊張,趕緊掩飾,看著白老漢,問了句:“你、你什么意思?”白老漢聽他問,又說,你也不是富裕人家,我也是一個人了,聾聾拐拐地,活著有啥意思。你說我這腿也不頂事了,還不得你管我呀,你家的日子還怎么過。別愣著了,開車去呀,快去,別叫人看見。”姚凱聽白老漢這一說,心放下了,原來不是猜到他的心思,是老頭子自己想死。忒好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老頭子又是光棍兒,頂多花個喪葬費,這比給他治腿不知要省多少呢。要是逃了查不出來呢,他連一分都不用花。姚凱心里樂,可是嘴里卻說:“這可是你叫我軋,不能怪我呀!”白老漢聽了回他:“不怪你不怪你,這樣咱倆都好。”
姚凱上面說的話都是壓低聲音說的,要在平時,白老漢根本聽不清,可是現在聽得清清楚楚,不聾了,軋了他的腿,卻聰了他的耳朵,不知怎么回事,而他自己還沒察覺到。
姚凱這就過去上了車,打著了火,掛檔倒車。又一想,不行,倒車軋的能查出來,查出來麻煩就大了,得防備點兒。于是,就調轉了車頭開了過來。誰知有根神經起作用,到了跟前,突然踩下了剎車,差半米沒有軋到白老漢的身上。他緊緊把住方向盤,眼珠子直棱著,顯然是想到了什么要緊的事!
白老漢已經做好給軋死的準備,閉上了眼睛,可是沒軋著,睜開眼一看,車停下了,有些著急:“哎呀,你怎么停下了?”姚凱從車上下來了,對白老漢說:“不行,我要把你軋死,查出來麻煩更大,要判死罪呀!”原來是這根神經讓他緊急剎車的。白老漢聽了覺得也是,想了想又說:“要不這樣,你把我拉到那邊山里,扔山溝子里摔死吧,這么著,別人就是看見,也覺得是我自己掉下去的,這樣行不?”白老漢說完了,還問姚凱。姚凱想了想,覺得這法兒還真不錯,老頭子還真為他著想,就把白老漢抱到了車上,然后開足馬力進了山。
山里頭更沒人了,到了個懸崖旁邊,姚凱停下了車。白老漢見他停車了,也知道進山了,說,我先看看地處行不行。他的兩條腿其實都斷了,動不了。姚凱把他扶了扶,他仰頭看了看,說,地處還行,把我弄外頭扔下去吧。姚凱就抱起他,走到崖邊,可站住沒往下扔。白老漢還催他快點扔,催著催著,姚凱忽然回頭把他放下了。“別放下我呀!”白老漢有些著急了。姚凱撲通跪下了,梆梆地磕起頭來。“唉、唉、唉,你、你這是干啥呀!”白老漢不解,還要伸手去拉姚凱,可給斷腿拖住了,還疼的“哎喲”了一聲。姚凱還在磕,嘴里還說:“老爺子,你可別怪我,你到了那邊,可別回來纏住我,你要纏住我,可就把我毀了!”“哎呀,說啥話呀,我怎么會怪你呢,我纏你干嘛,是我自己要死,快起來,快起來。”姚凱這才起來。
姚凱剛想去抱他,這個時候來了一輛摩托車,姚凱驟然緊張,沒敢抱。摩托車來到跟前,放慢了速度,騎車人只扭頭看了看,就加大油門兒走了。車走了,可姚凱還愣著不動手。其實他是在想,剛過去的人會不會認識他們,要認識就糟了,他倒不認識,就問白老漢認識不認識?白老漢沒注意看,不知道。可他忽然明白姚凱問他的意思了,是擔心人家舉報他,就說:“行了,我自己爬下去吧。”可是使了使勁,爬不了,只得又說:“你幫我一把,把我拽到邊上。”而姚凱看著他還不動,眼珠子又打轉兒,心里又在想事兒。白老漢又催了幾句,他也想好了,這才彎腰抱起了白老漢,但沒往崖邊走,把他又抱回了車上。白老漢更著急了,問他干啥去,姚凱也不說話,關了車門,回頭開著往前走了。白老漢還是一個勁地問他,去哪兒,他還是一句都不回答。
白老漢更著急了,大聲說:“哭個啥呀,扔啊!”
“不,不,不行,不行!”姚凱一邊哭一邊說。
“怎么不行啊?哎喲,你真夠沒出息地!行了,放下我,我自己爬下去吧!”白老漢又說。
姚凱忽然不哭了,回頭又把白老漢抱回了車上。不管白老漢再怎么說,開著車進了城,進了醫院。
別人問,姚凱就說,是他軋斷了白老漢的腿……
白老漢就說,是他不想活了,故意讓他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