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壯是一名普通的建筑工人,只身一人離開老家來到德城已經有五年的時間。這五年里,他沒有再回過家,便是春節,也只是和幾個沒有回家的工友將就著過,只是為了這樣能夠省點錢。
在這座城市里,他每天看著繁華的都市生活,看著一座座高樓大廈慢慢地拔地而起,可他卻沒有任何的心思去享受這一份愜意。每天在工地上起早貪黑,但他所能掙得的工錢卻并不多,這也就是他選擇連春節這樣一個重要的節日都不回家和妻兒團圓的原因了。
家里有一個小子,張大壯離家那會兒已經七歲了,這會兒也該長壯實了。張大壯很想他們,可是他不能回家,兒子長大了,需要錢的地方會更多,他要更加拼命,這樣子才能給家里多寄點錢。
他經常是貼身帶著一張照片,那是那年離家時他和妻兒照的全家福。想他們的時候,他就拿出來看一眼,然后美滋滋地笑著,笑著笑著也就不那么惦念了。但是,現在家中的小子早已不似照片上那樣的瘦小了。這么多年過去,孩子早已長大了,妻子打電話問要不要給寄一張照片,他說不要,其實他只是不舍得那些郵費。
整整五年了,他也確實很想家,他琢磨著這一回要回家去過年。他得回去抱抱他的大胖兒子。這么多年不見,小子該要忘記自己長什么樣了,他可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之后的一段時間他每回出工都干勁十足,也總是笑呵呵的,逢人總說自己要回家了,然后又掏出照片猛親一口。覺得心滿意足了,這才收了起來,像寶貝一樣放在衣服內兜里頭。誰要是想偷看一眼,他都能跟你急。要是誰把他照片給拿走了,那他更是能追著你十里地不喘氣。
他現在在蓋的樓就快要封頂了,這是他在回家前的最后一次活兒,而他也有可能在春節前幾天就能趕到家中。想著這些,他就每天樂呵呵的,也逗得工友們開心起來。大家都說,有他在,再繁忙的工地也能傳出笑聲來。
最后一次出工是在離過年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只要弄好這一次的活兒,他就可以回家了。回家的火車票他早就買好了,雖說只是站票,但總比沒有的好。回一趟家,他可能得在路上奔波三四天。可他覺得只要能夠見到老婆孩子,再麻煩、再累,能回到家也就都值了。
傍晚將近七點的時候,工頭宣布收工,工人們也都陸陸續續地從頂樓下去。只有他,想著即將要回家了,想著大城市的又一棟樓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不禁是滿心的歡喜與自豪。他想再好好看看這棟樓,再好好看看這個他呆了整整五年的城市。
約摸半小時之后,他覺得看的夠了,這才戀戀不舍地走去。他不知道,春節之后他還會不會來到這座城市。他聽說老家這些年也蹦出了好幾個自己接活兒的工頭,他也打算借著這次回家去打聽打聽,要是能賺得比這兒多,來年他就隨他們去,不再來這里了。
他買了第二天清晨的票,回家過年的打算他沒有和妻子講,他想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這個晚上他是如何都睡不著的,他打算去逛逛這個城市,看看這座自己五年來都沒有機會近距離接觸的美麗的都市。他還要給老婆和孩子帶些禮物,這么多年了,他只是往家里寄過錢,囑托妻子當花則花。但他心里明白,妻子和自己一樣節儉,除了把錢用在兒子身上之外,不會再舍得去買些什么的。
他想給老婆買套衣服,妻子這么多年了,都沒能進過一趟城,自己作為一個丈夫,也要讓妻子穿上城里人美美的衣服。
主意打定之后,他就片刻也等不住了,加快了腳部就要往市區去。
但他的腳剛跨出一層的大門沒幾步,門口那根石柱子卻突然朝他砸了下去,不偏不倚,正中頭部。鮮血帶著憤怒的火苗,猛烈地撞擊著地面。
這里是僻靜的郊外,周邊都是工地,轟隆隆的機器聲早已淹沒了石柱倒下的聲音,還有張大壯那聲還來不及喊出口的驚呼。
石柱轟倒的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為用了價格低廉的劣質材料,而這些都是工程老板所要求的。張大壯他們來的時候石柱已經在那了,他們只是從第五層開始繼續往上蓋,所以他們并不知道門口的石柱會是那樣的危險。
石柱最終會倒下并不讓人驚奇,但他卻最終砸向了張大壯,砸向了那樣一個只是想要回家和家人團聚的善人的人,這樣就不能不讓人嗟嘆了。
他回不去了,而今他走了,身邊卻一個親人也沒有。幾年前,他來到這座城市,只是想要掙錢養家,而如今,他卻靜靜地離去,帶著滿心的憤怒和不甘。
人們發現他的尸體大概是在兩個小時之后,那是附近工地的工人收工路過的時候發現的。同是離鄉背井在外打工的人,他們對于張大壯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如今見他倒在血泊之中也是心痛不已,慌忙為他打了120。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他失血過多,早已停止了心跳。張大壯身上沒有任何的證件,也沒有手機,院方無法確定他的身份,也無法聯系和他有關的人,只能報案。
警方迅速對發現張大壯尸體的工地展開盤查,找到了吳姓老板。
但是吳姓老板并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張大壯究竟是不是他工地上的工人,顯出一副并不愛合作的樣子。最后,迫于無奈,他打電話叫來了工頭。
沒多久,工頭來了,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確定了他是自己的工人。他和張大壯也并不是有多么的熟,只是領著他四處找活兒干而已。但如今張大壯死去了,自己無論如何也是有責任的,怎么都不可能撇的干干凈凈的。
警察決定對工地施工質量展開調查,吳老板卻擺手說不行,警方便察覺出不對勁了。
吳老板讓工頭在里頭等著,自己則和兩名警員走了出去。隨后,他撥通了一個電話,講了幾句話之后就將電話遞于警員。
半小時以后,警員進來了,他們要將尸體帶走。院方自然樂得清閑,立即幫忙將尸體推出去。
“為,為啥帶走啊?”工頭問道。
“哦,帶回去尸檢。”警員回答的很是慌張。
但是工頭還是將信將疑,本來打算再上前問兩句,卻一把被吳老板給拽了回來。
“好了,先回去吧,這件事對誰都不能夠說,”吳老板說話的聲音很是嚇人,臉也是僵直的,“記著,你只是一個打工的,不該管的事情別管,知道嗎?”
“知,知道。”工頭哆哆嗦嗦著回答著。
他知道吳老板在這座城市的勢力和手腕,他明白吳老板所說的話里頭的意思。況且自己和張大壯非親非故,是他自己非要留在工地的,要像他們一樣收工了就走,那也就不會有這樣的悲劇發生。最終將他殺害的不是自己,而是那根該死的石柱,還有那個兇殘的吳老板。再者說了,張大壯如今已經死了,自己若是要為他伸張正義,那么到最后不僅僅不可能實現還會將自己牽連進去。他自己的家中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他不想也不敢,為了張大壯而搭上自己一條命。
雖然覺良心上過不去,可他又實在無可奈何,回去后絕口不提此事。他只是感嘆,世道亂了,金錢將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沒錢的人注定了在社會的底層,任人欺凌。像張大壯那樣,如今死了都沒有人知道。他不知道如果張大壯的家人知道這些會是怎樣的表現。可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即便知道又能怎樣呢?吳老板那樣一個財大氣粗的人,動動手指頭就能把他們壓死。無論怎么反抗,最終都會敗在吳老板的黑色權勢之下。
張大壯的尸體沒有被拿去尸檢,這也是工頭可以想象的到的。他被連夜送往了殯儀館,被當做了城市流浪人員火葬。
工頭決定離開這座城市了,過完年以后,他要到別處去。他厭惡了這座城市,厭惡了金錢腐臭下令人窒息的氣味。每一個人本都該是平等的,可是現實讓他知道了,沒有什么公平真的存在。社會無形中按照財富擁有量將人分成了多個等級,最終財富少的人就被壓在社會的底層。
他想也許只是自己想的極端了,也許張大壯的遭遇只是為數不多的個案,也許這個世界并不像他所想的那般可惡。可是,有一件事情總是沒有錯的——張大壯死了,沒有人知道,沒有任何賠償。
但死的又豈止是張大壯一人?張大壯死后,他的整個家庭都失去了支撐,肉體雖是活著,但精神卻早已一同死去。但是,更令人嘆惋的是,也許他的家人,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張大壯已經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