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站在小區的花園里,“叭嗒、叭嗒”地抽著煙卷。自從三年前被查出血壓高后,醫生就要求老張戒酒戒煙。老張本就沒什么酒癮,戒酒也就不難。但有著40年煙齡的老張卻怎么也戒不了煙。然而,在老伴與女兒的嚴厲監督下,老張做出不在家里抽煙的保證。所以,每當老張犯煙癮時就只好跑到屋外去。
還有兩天就是老張唯一的寶貝女兒倩倩出嫁的日子。婚前最后兩天的準備是最忙碌的、最讓人操心的。眾人唯恐哪一點沒準備好,影響了婚禮的效果。老伴急著給女兒備著嫁妝,女兒當基建科長的大舅忙著給檢查新房的裝修,女兒的一些同學也被叫來忙這忙那,一屋子一、二十人每天忙得不亦樂乎。可一向對女兒疼愛有加的老張好像對這些都不怎么上心,這幾天忙著要找他的一個什么盒子,家里上上下下被他翻了個遍都沒找到。剛才,老伴在打掃廚房時發現一個裝酒的紅盒子,盒子做得很精美,不知是不是老張所說的盒子,所以要他來看看。
“不是這個”,老張瞟了一眼,就將那酒盒子給扔到了一邊,然后又說道:“唉,老了,自己的東西愣是記不得放哪了”。老伴記得,老張今天已經是第14次說這句話了。
終于,老伴忍不住問道:“我說老張,到底是個什么盒子你也跟我們說說,里面有些什么寶貝?我們也能幫著找找。實在不行,再去買一個不就完了嗎?”。
老張抬頭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老伴,說:“唉,有得買,我還費這么大勁干嘛。明天,我回趟老屋看看”。
“明天不許出去,那多親戚明天都要來,你出去了,誰來招呼?”老伴聽說老張明天竟然還要出門,有些急了。老張的許多親戚都是外地的,聽說老張的女兒出嫁,這些親戚都從外地提前趕來祝賀,大約有一、二十人。雖然人家說不要老張費心,他們自己找賓館住,可如果老張不在家先見一見,從禮數上說,也太不周到了。
“你招呼不是一樣嗎?”老張道。
“那能一樣嗎?一則那都是你老家的親戚,二則你是一家之主,你不出面能合適嗎?”老伴把音量盡量壓小了些,可女兒還是聽見了。
自從上次,親家邀請老張全家去給倩倩挑結婚戒指的事情后,父女倆的關系就出現了問題。
那天,親家公說一定要給未來兒媳婦挑最好的結婚的戒指。親家公開玩笑說:親家母就是因為當時沒有結婚戒指埋怨了自己大半輩子,他絕不能讓自己的兒子、兒媳也出現這樣的問題。因此,要兩家人一起去為倩倩挑個結婚戒指。親家說的當然是個玩笑話,但卻充分說明了人家對倩倩及老張一家的尊重。可老張卻對親家說:不買也好,還可省筆開銷。親家以為是老張誤會要兩家共同出錢,所以說不買。于是對老張說,不論挑多貴,這錢肯定是男方出。再三解釋,可老張還是這句話。搞得親家挺無趣的。后來,挑戒指,老張也沒有去。當晚,女兒回家和老張吵了一架,女兒說:老張從不關心自己。老張說:女兒還沒長大。自此之后,父女倆足足有一個月沒好好說句話。現在若讓女兒知道老張放著一堆來祝賀婚禮的親戚于不顧,卻去找一個什么舊盒子,那還不知怎么地?
“爸,你怎么回事呀?人家女兒結婚,爸爸都是忙前忙后的,你倒好,一點也不上心。你明天如果真要出去,那我結婚后也就再不回來了”。倩倩絕對遺傳了老張的犟脾氣,而且在遺傳的基礎上還有所提升。老張也就是犟在嘴上,倩倩是犟在心里。
老張欲言又止。一個人走到屋外,點燃一只煙,猛吸一口,再一噴,立即一團濃煙籠罩著老張的整個面龐,兩只眼睛被熏得潮紅潮紅的。
第二天一早,所有的一切已準備停當,只等著明天的婚禮。可老張和老家的親戚電話聯系了一下,然后還是一個人去了趟老屋。
老屋在市郊的一個集體宿舍里。那是老張剛結婚時,單位分的,面積小,采光也不好,一直住到女兒大學畢業。后來,單位又給老張這樣的有30年以上工齡的老工程師在現在的小區內分了新房,那個老屋就閑置了。但老張總說新房不好,冤枉交了幾萬塊的集資建房款,還沒老宿舍暖和,熟人也不多。
老張一進那宿舍里,就被門前的臺階給絆了一下。那臺階本是老張所熟悉的。以前,女兒總是站在這個臺階上往自行車上爬。那時扎兩個辮的女兒,小小的個子,背著個書包,若是站在平地上往自行車后座上爬,會很吃力,但如果站在臺階上就很輕松。所以,每天早上,老張就將自行車停到臺階旁,女兒一步就跨了上去。然后坐在自行車上,哼著學校里教的歌曲,一路來到學校門口,下車還不忘叮囑爸爸一聲:“爸爸,放學早點來接我”。三年前,那自行車被人給偷走了,老張急得跟什么似的,四處報案,甚至發動幾十年老同學,把案一直報到市公安局局長那里,可車仍沒找到。那晚,老張就站在這臺階上,足足抽了三盒煙,直到天色微明。
進到屋內,在經過一個小時的爬高爬低后,老張的身上已經比拖布還要臟了,身上、臉上已是滿頭大汗,但老張仍沒找到那個木盒。床下肯定是沒了,所有的抽屜里也肯定不會有了。現在,唯一的可能是,木盒子被放在小暗樓上了。老張搬來了一把椅子,踏在椅子上在閣樓上開始尋找。
那閣樓是女兒四歲時老張搭建的。當時,老張夫妻倆給女兒買了一張小床,讓她一個睡。可小床買回來后,才發現家里根本沒有地方能再安放一張床了。老張想在家里搭個閣樓。可搭閣樓又沒有材料。木板還好說,可以與老伴一起去工地撿些舊跳板來代替,鋼鐵架卻沒有地方撿。于是,老張只好去求他一向看不起、愛占小便宜的倉庫主管給批了幾根三角鐵。為此事,倉庫主管嘲笑了老張假清高好幾年,直到老張評上了高級工程師被明確為副廠級,倉庫主管才沒再敢把這事當笑料四處講了。閣樓搭好了,可膽小的女兒就是不上去睡覺。好說歹說,終于和女兒達成協議,就是女兒在睡覺前,要在老張的身上騎一百下“大馬”,并騎著老張的脖子當“長頸鹿”上閣樓才行。每天晚上,老張就開心的當完大馬再當長頸鹿,把女兒送上閣樓。有時,女兒也會耍賴,騎完后賴在老張床上不上閣樓上去,賴不過還哭。老伴勸說:算了,就這大個孩子,就跟爸媽睡。這時,老張就會把臉一板,完全不像一匹“大馬”和“長頸鹿”那么溫順了,而變成了老虎模樣,非要女兒上閣樓睡,并且說:“說到就要做到,耍賴算什么本事”。于是女兒也就哭著上樓了。這時女兒是最恨爸爸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老張的這種教育方法起作用,女兒從小到大,做作業從來沒讓大人操過心,學習也一直是班里的前三名。
終于,老張在閣樓的一個角落里看到了木盒子。在把木盒從角落里拿出來時候,老張一激動,一下從椅子上摔倒下來。老張屁股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沒爬起來,索性就坐在地上打開木盒,一看東西還都在。老張滿意的嘆了口氣。
老張興沖沖的回到家,一進門老張就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快叫倩倩來看”。老伴從廚房出來,告訴老張,倩倩早就和幾個死黨去過婚前最后的夜生活了。老張立馬象打了焉的茄子,把那剛打開一半的木盒子給蓋上了。老伴只看見木盒子里裝著一些舊的榮譽證書和一個小紅錦布盒子,那小錦布盒子很漂亮,拳頭般大小,盒面上印著暗花,盒蓋上還有一個小扣鎖,一看做工就非常精巧,里面不知裝著什么。
第二天早上的接親儀式,非常氣派。只是新娘出家門時,母女倆哭得稀里花啦的。老張沒怎么說話,看著女兒被抱出門時,一個人在涼臺上抽著煙。
酒店里,氣氛更加熱鬧,所有的親友都準時到達。在一陣開心的節目后,婚禮進行到最后時刻,新郎站在紅地毯的中間,等著新娘的到來。
隨著婚禮進行曲的響起,老張牽著女兒從紅地毯的這頭慢慢走來。就在女兒要牽新郎的手的時候,老張忽然從西服內口袋內摸出一個紅錦布盒子。那錦布盒子正是昨天老張從老屋里找出的木盒子里裝的錦布盒子。老張輕輕地扭開盒扣,打開盒蓋,盒子里竟是一只舊款的白金戒指。老張拿出戒指,對著女兒說:“這是你過十歲時,爸爸帶你去商場選禮物。你那時看中了一個白金戒指,你說芭比娃娃有一個戒指,你也要一個。爸爸一看,那戒指太貴了,抵得上那時你爸三個月的工資了。可你非要,哭著喊著也要,說是現在給你買了,以后結婚也可以戴。爸爸本來不想買的,聽你這么一說,又心軟了。雖然你那時還不懂什么是結婚出嫁是什么回事,可爸爸卻想著就你這么一個女兒,你也就一個十歲,也就嫁一回。所以呀,爸狠心就給你買了。買了后,又怕你媽嘮叨,也沒說是真的金戒指,也沒說多少錢。之后,爸吃了半年的饅頭加咸菜,才把那錢給補上。后來,你戴了幾天,就不新鮮了,我就替你收了起來,想著等你結婚時再給你戴上。”
說完,老張把戒指給女兒戴上,熱鬧的婚禮出現了短暫的寂靜,然后一切繼續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