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剛剛師范畢業的我,被分配到一所村小里教書。
學校在村子后面,有兩個大隊的學生在這里上學,學生比較多,有200多人,七個教學班,校舍有些緊張。村前有一所破落的小院,也被用來當了校舍,安置了三個班。我踏上工作之路的第一個人生驛站,就是這個破落的小院。
和我在同一個院子教書的是張老師滕老師,滕老師是本村的民辦教師,既教書,還要種地。在墻的東邊是一個小小的菜園子,里面是滕老師種的蘿卜白菜。院子中間,有一棵很粗的大楊樹,它茂密的枝葉投下的影子,幾乎覆蓋了整個小院,遮擋了烈日,讓我和學生們可以在院子里放心地玩耍。
我來之后,學校負責人張老師和滕老師商量,想給我騰個辦公的地方。可是,滕老師只是答應,不見行動,張老師敦促了幾回,也就無可奈何了。只好在教室的后面,用磚頭搭起一條案子,我就在這兒批改學生的作業。
當時,村校里的老師,基本上是包班的,所有的課程都由一個教師來教,張老師也不例外,雖然那時他已經五十多歲了。我來之后,張老師并沒有立即讓我上課,我每天到校后的任務就是和班里的學生一樣坐在后面聽他講課。張老師講課時,喜歡一邊講著,一邊打著手勢,講得投入時會眉色飛舞,很有感染力。我就像個小學生那樣,托著腮,認真地聽他講課。有時候也幫他改改作業。
現在,我已記不清,這樣的日子到底過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先前懼怕講臺的感覺,就這樣在聽課的日子里,一點一點地消失了。甚至,在他來晚了,或者有事耽擱了的時候.我會偷偷地站在講臺下給那些小我五六歲的孩子們講課。慢慢地,我不僅不再懼怕講臺,而且就像一只吃不到桃子的毛猴那樣火急火燎,我想理直氣壯地給學生們上課。
張老師讓我選一門課,我就選了數學,并且,還自愿教學生們畫面、唱歌。當我真的站在講臺上時,心中競長長舒了一口氣,我不僅沒有了實習時的那份緊張和狼狽,反而格外的興奮和激動。
張老師講課時,我坐在后面聽。現在,我講課了,張老師就坐在后面聽。有時候,他一邊批著作業,一邊聽我哪個地方講得不透,或者教材把握得不好,他都會隨時指出來,讓我得以及時的改正。
他自己雖是一位有資歷的老教師了,卻從不擺架子,有不會的問題,也會向我請教。記得有一次,張老師在課堂上領著學生學習劉禹錫的《石頭城》:“山圍故圍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當時,我坐在教室后面給學生看作業,他突然問我:“李老師,這個‘女墻’是什么意思?我自己還不清楚呢,你給大家解釋一下,行嗎?”當著全班學生的面,他的態度是那么的誠懇。
教室門前是個大空場,是學生課外活動和課間做游戲的場地。他們做的游戲很多:抓石子、跳格子、挑繩子、丟沙包、踢毽子、捉迷藏。毽子是用六塊小方布手工縫制的,里面裝些玉米粒或大豆,有時候也裝些沙子。他們往往玩得最盡興時,張老師的哨子一響,他們乖乖地回到教室。滕老師雖然與專業老師不能相比,但他很敬業,自己學畫畫、唱歌,然后一點點教學生。教室門前場地的下面是滕老師家的菜地,滕老師會在上美術課時讓學生站在菜旁觀察、作畫。現在想來,滕老師真的很了不起!把美術課上成實踐課。一年四季,菜園綠著,菜名變換著,學生在看著、畫著。記得滕老師指著一個個胖乎乎的蘿卜說,看蘿卜青枝綠葉,長得多壯實,看誰畫的最像。
最難挨的是冬季,盡管滕老師早早找來報紙把窗戶糊好,但教室還是冷冰冰的,像個冰窖。滕老師在教室后墻角放上四塊土胚圍城一個方形,在圈里燃柴取暖。盡管山里不缺柴燒,柴疙瘩滿坡都是,但需要上山砍撿。滕老師總是在干活之余到山上砍柴疙瘩,挑到教室里,待到冬天就燒著取暖。那時的冬天盡管天冷地寒、環境差、條件艱苦,沒有空調取暖,盡管一個個總是灰頭黑臉,卻洋溢著甜蜜和快樂。
就這樣,在張老師滕老師的扶持下,我的教學生涯順利開始,較其他同學幸福多了。
小院教書的第三個年頭,我就調離了這兒。
記得有個中午,我還沒有到校,張老師就捎信讓我趕緊去學校,說中心校的業務校長要來聽我的課,我慌里慌張地趕去了。當我真的站在講臺上后,一如往常一樣進入角色,鎮定自若。這都得益于張老師平時對我的幫助和訓練啊。這節課后不久,我就調離了這個學校,離開了給我肩蒙給我厚愛的張老師滕老師,離開了那批善良可愛的孩子們。
時光荏苒,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當年的課堂,當年的小院,都還歷歷在目,張老師滕老師早已退休安享晚年了,我的那些孩子們如今也已成家立業了。
那座小院早已不復存在,可是,我還會在夢里時時憶起她來。憶起我和張老師滕老師一前一后在教室里上課的情形,憶起我和學生們一起在那棵大楊樹下嬉戲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