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人都在尋找一棵樹。他們說，樹生長在上帝的伊甸園中，吃了樹上的果子，才知道愛情是什么。有人說，誘人吃果子的不是蛇嗎？這果子讓彼此看見對方的丑陋和陰暗，何來愛情可言？于是有的人吃了便怏怏而散，有的人的愛情歷經風雨后卻越發香甜起來，紅潤潤的、美滋滋的。

琴和明為了尋找夢中的天堂，新婚后去了南方。他們用微薄的積蓄租了一間小屋，屋后有個院子，琴說種棵桂花吧，秋來時清香裊裊，會如氤氳般輕紗繚繞；明說種棵芭蕉吧，雨天時，曼舞的芭蕉在小窗下輕歌，讓人如癡如醉。他們做了許多美麗的設想，小院在他們心中不啻是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都市中的一塊桃源。

最后，因院子太小，只能種一棵樹。樹苗初植時，嬌小柔嫩，仿佛兩個手指就能將它折斷。琴擔心能種活嗎？明信心十足地說，這是愛情樹啊，我們這么相愛的人來種它，怎能不長成參天大樹，像我們的愛情一樣欣欣向榮、枝繁葉茂呢？

琴笑了，笑聲脆脆的，在南方的天空劃過，似一群翩舞著的白鴿。她半真半假地說愛情樹上有果子吧，吃了那果子才知道什么是愛情？明愛憐地捏了捏她翹翹的小鼻子說道，傻女孩，我們早已知道愛情甘甜如飴、芬芳似蜜，這世上的任何困難都不能分開我們，我們相愛終生，生死不渝。

陽光下的琴微瞇著眼，嬌嫩的臉上滿是醉了的酡紅。她癡癡地想，愛情果的滋味真美。

以后明和琴開始為生活而奔波。遺憾的是，明這個研究古典文學的碩士在南方根本無法謀得好職位，唯有屈才在一家私人公司做名抄抄寫寫的小職員；琴卻因專業對口、口才出色，在一家大公司做了名白領。

琴是個很溫和、很善良的女孩，她不愿讓明感到萎頓、自卑，極力維護明的男性自尊。一天的櫛風沐雨之后，她依然包攬所有的家務，期望柔情能浸潤明灰暗疲憊的心。琴的體貼使明很感動，雖然琴不善家務，初次煮飯就做成了夾生的，明卻毫不在意，對她燙出的兩個水皰極盡呵護和撫慰，并大口大口地吃完了所有的夾生飯。

二

琴的心似清泉流過，又澄澈又明亮。她甜甜地想，愛情樹上的果子真的鮮甜異常，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們依然愛得無怨無悔、地老天荒。

可是后來，明慢慢開始不滿了。他嫌琴煮的飯不是太硬就是太軟，菜非咸則甜。琴一次次地忍了下來，只是躲在角落里悄悄哭泣。她的手上有許多細碎的傷痕，那是起油鍋時濺的，切菜時切的……這些她都不怕，她只怕心里有了傷痕。但一絲絲的傷還是不斷地爬上她的心，她想只因愛明她才會煮著一頓頓對她而言枯燥艱難的飯。其實這樣的事完全該由明來做，她的薪水是他的幾倍，也比他忙幾倍。齟齬、爭吵、不滿……漸漸拉開了序幕，不幸婚姻該具備的，他們都具備了，只差沒上演全武行。

就這樣碰碰撞撞過了兩年，戀愛時的甜蜜潤澤已是塵封很久的往事了。琴奇怪自己怎么會愛上明，這個無能、窩囊又怨天尤人的男人。她常在夜晚朦朦的窗紗后望天上的繁星，看那寶藍色的天空上漾著溫柔慈祥的光芒，一顆心漸漸溢滿淚水。那些美麗的日子為什么悄悄遠去？愛情樹上的果子哪邊是青，哪邊是紅？哪條蛇引誘他們品嘗的？是“婚姻”嗎？把現實的矛盾一古腦兒全放在他們面前……難道最美的愛情真的只能開花不能結果？

這時琴的上司愛上了她，向她求婚，很真誠、很坦率的求婚。他許諾讓琴遠離世俗的煩惱，過上富裕優越的生活。

琴猶豫著，畢竟她和明有過一段深沉而又熱烈的戀情。但是，與上司的英俊、挺拔、優裕、風趣相比，明太渺小了。掙扎中的琴心神不寧、騷動不安，明偏又因工作中的不順心和她爭吵。他們如刻骨的仇人一般，向對方射出傷害的利箭。琴瘋狂地宣泄著兩年來的壓抑和不滿。明在暴怒之下，打了她一巴掌。琴的心一下子墜入冰點之下，她心灰意冷，摔門而去。

三

這天琴回來收拾東西，準備第二天和明一起去辦理離婚手續。

半夜里，狂風大作、雨如傾盆。琴聽見明輕悄悄地走到院中，不眠的她也輕輕起身，隔著窗子看他。他在這樣的暴風雨中，這樣的黑夜，到小院中干什么？

她看見，他正在為小樹接起斷了的枝條，那樣的輕柔，那樣的細心，那樣的深情。如此溫柔的動作，琴已經很久未見了。近兩年的他，總是暴躁易怒、喜怒無常。琴也幾乎忘了那棵樹，那棵新婚時栽下的樹，那棵他們栽它時在心頭暗暗發誓相愛終身的樹，就像琴幾乎忘了熱戀時的純真美麗、山盟海誓，明對她的那些無微不至的關懷，傾其所有的忠誠。

琴打開門，也站在風雨中，靜靜地望著那棵樹。喔，樹已有密密的葉兒了，即使在墨黑墨黑的天空中，它的剪影也是那般純樸、那般可愛，就像他們年輕稚嫩的愛情。

明默默地望著琴，望著她被雨水澆濕的眼睛。這個小鳥般依人的女孩，幾時變得冷漠而強硬，兩年的婚姻生活已把她傷害得體無完膚了嗎？她的笑聲中什么時候變得機械又干澀？她的眼睛什么時候變得犀利又冰冷？他一直自私地竭力維護膨脹扭曲的自尊，卻忘了一個女人在風雨之后更需要溫暖的港灣，他的心突然一疼，就像他時常忘了給樹澆水，卻偶爾看見那棵樹在風雨中呻吟欲墜時心中重重地一顫。他在心底里沉沉嘆了一口氣，琴只是個女人啊，一個需要愛，需要關懷呵護的女人啊。

明快步走了過來，在風雨之中緊緊抱住她。他們聽見彼此的心跳，那樣沉著而有力。明在琴的耳畔說：“愛情果的滋味好酸好澀啊，那樣殘酷尖銳地劃破了夢的衣裳……”琴溫柔地打斷了他：“夢的衣裳里面是平實的幸福，酸澀的愛情果其實有甘甜的汁液，只要時時修剪愛情樹，還有別忘了在風雨中接上它的斷枝。”

琴和明在南國的都市中找到了真正的愛情果，找到了從容淡泊的心，他們告訴摯愛的親友，其實那就是夢中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