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末世之象,諸多妖孽禍亂人間,無論大城小村,都未能幸免。話說商湯末年,邢州南部有一村莊名曰北高,人口千人有余,鄉村之中,自是比不了城鎮,富足者尚屬少數,有家業者更是鳳毛麟角。時村中有一王姓大戶,囤積萬貫家財,膝下無兒,四十歲方得一女喚曰巧兒,生得一幅傾城之貌,卻又是天資聰慧,知書達理,家人捧為至寶,不忍有半點委屈。富人之心,未面防患于未然,故而亦養有數十家丁。中有兩超群者,一曰張三,一稱李四。二人頗有武藝,皆善用箭,平日里少不了切磋比武,互有輸贏,也不至于傷了感情,為主人保家護院家也算盡心盡力,未曾有差錯。
時逢主家小女二八妙齡,抱兒之事早已不提,指望找一女婿養老。縱觀全莊,未有中意者,只對家丁張三李四稍稍有意,然對二者的評比未有定論。時間日久,家丁里也有了流言,張三和李四也爭相拉幫結派,對立之勢漸顯。眼瞅著家丁不和,小女難嫁,主家也犯起難來。未曾想,一只蛇妖的出現打破了所有的局面,正是:
主家選婿正犯愁,家奴爭風欲血流。
屋漏偏逢連夜雨,蛇妖出現事難休。
且說北高莊南百里許處,方圓十里獨有一山曰明山,無水無木,常年頹禿。其山高約百丈,狀若單乳,故亦有乳山之說。俗話說地杰人靈,此處山既不秀,水亦不靈,誕生此地的妖怪法力也是有所不及,但對于凡夫俗子卻也足以令人驚異了。此處山腳下有一蛇苦修百年,得頑童智,此方曰怪,乃懵懂之輩,徒有蠻力而無智,傷了不少無辜生命。又逾數百年,方得成人智慧,遂曰成妖。有成人智,自有成人之需,孑然一身,獨居陋洞,未免有孤獨感。修煉閑暇之時也是搜尋周遭村莊,對這巧兒也是早有耳聞。那日,這廝招來烏云,鋪天蓋地,又掀起大風,飛沙走石,倏地將巧兒擄去。時家人正在用膳,見此狀,俱是目瞪口呆,半天反應過來,呼天搶地,號叫聲聞里許。半晌,主家止住哀痛,招來家丁,問可有愿去尋小姐者。家丁卻都是懼怕這妖法,囁嚅推脫,未有敢去之人。主家發怒,亦無可奈何,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心生一計,尋思遣張三李四前去,二者能將巧兒帶回者,便招入贅,若均喪命,也算白搭,于己亦無害。列位看官可能會想若兩人均活著回來,那又該如何處置?有此想法的看官自是好看官,卻未曾想,在美人和萬貫錢財的利誘之下,二人可能都會友好歸來么?且說張三李四二人,對那妖法仍是心有余悸,但二人也非坦蕩之人,小算盤自是少不了。想此二人對主家如此誘人的承諾心癢難耐,只愿賭一注,贏者,回鄉后懷抱美人夜夜笙歌,萬貫家私自任揮霍;輸了,也大不了一死,聊作報了主家多年的恩德,也掙得一個名聲。如此便答應下來,略作收拾便上路了。
且說這蛇妖,將巧兒帶回洞中,落地即化作一俊俏小生,操一口吳儂軟語對巧兒好言相勸,極盡禮數,未有強行侵犯之舉,比那人間暴徒怕也強了不止百倍。巧兒初時哭哭啼啼,不肯就范,時間日久,竟也眉來眼去,對這俊俏小生竟也有情愫產生,慢慢也照顧起這妖孽的起居生活來,但囚居洞中,免不了哀怨嘆息。
且說張三李四,經多方打聽,得知蛇妖住處,便直奔而去,一路無事。行至距明山十里許,二人忽覺走路力不從心,腳底愈來愈綿,冷氣直逼腦門,狀若有一物將二人魂魄從頭頂吸取。二人受到驚嚇,不敢怠慢,查看上方,果見一蛇頭在松樹之巔窺測。只見那蛇頭巨如黃牛,雙眼大似燈籠,蛇信絲絲,卻不見攻擊。二人急忙拔箭射去,只聽“嗖,嗖”,正中蛇眼,那蛇頭一聲嚎叫便不見了。此時二人雙腳踩到實地,心里也稍稍踏實,遂繼續趕路。想來蛇妖法力不夠,對習武之人尚有懼怕,乃躲在暗處吸人魂魄,也是一個欺善怕惡的種,未曾想因此壞了眼睛。
又走了半個時辰的路程,二人行至山腳下,見一地洞,黑不見底,卻見陣陣寒氣溢出,想來是那蛇妖巢穴,便決定下去一探究竟。二人取野草搓繩編筐,忙活一陣,商量對策,卻是李四先行進入洞中,張三在洞口守候。估摸有五六丈,筐便到了洞底。進入洞穴,李四不敢大意,仔細勘察,見周遭均是石墻,過道也甚狹窄,僅容二人并排通過。直望過去,卻見巷道另一頭有光,乃循之而去。近前,乃是燭光照亮一小屋,炕上躺一白袍男子,滿臉血污,正自昏迷不醒,旁有一貌美女子在洗衣,卻見盆中水泛紅,疑似血水。李四再看那女子時,卻是大吃一驚,正是自家小姐。李四不敢打擾床上男子,乃搓一泥球扔至小姐前方。小姐面色大驚,抬頭望見是李四,又是大喜,乃將所洗衣服放置一邊,端起盆,假裝潑水,走至門前。巧兒潑水放盆,拉李四往巷道另一方向走去。此時的巧兒,經此大變故,見到李四難以自制,顆顆香淚,都滴在李四肩上。李四等小姐情緒稍稍平復,乃將此行略作陳述告知小姐。巧兒心中悲喜交加,告訴李四,巷道有一拐角,內是土墻,食之可抵饑渴,是以蛇妖不必經常外出乃能在洞中存活。在未有行動之前,多則三五天,少則一兩天日,使李四先藏于洞中以墻土為食。二人另約定只待蛇妖睡熟,巧兒便以潑水為號,待李四前來共同殺之不。想巧兒與蛇妖相處也算日久,雖未有媒妁之約,卻也有夫妻之實,說殺便殺,當真下得了手。語有云: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
二者不為毒,最毒婦人心。
當下李四在巷口焦急等待,只圖殺之而后快。巧兒回房中看蛇妖仍在床上躺著一動不動,卻不知這廝是被張三李四射中了眼睛,命不久矣。巧兒喚聲郎君,不見回答,近前試探呼吸微微,任其拍叫也不見回答,不想與李四商量之事竟有如此易成,當即端起一盆清水朝門外潑去。李四聽到水聲,小心翼翼走到蛇妖房中,二話不說,拔箭刺向蛇妖面門,只聽一聲慘叫,白衣男子化作一條白蛇扭動兩下便一命嗚呼了。殺了此妖,二人便速速離開,來到洞口處。李四讓小姐坐進筐中,拉了下繩子,上面張三收到信號,便將筐拉至地面。如此,巧兒便脫身了。到此,如果李四也上去了,那倒成了苦情劇,無什看處了。卻道事情至此,必然會有轉折。話說巧兒脫身后,李四再洞底等了許久,不想咚的一聲,筐竟然掉下來了,緊跟著繩子“嗦嗦”的下來了,而且還是斬斷的的痕跡。李四大惑不解,朝洞大喊張三,去不見回聲。許久,方才明白那二人已棄李四而去了。李四怒從心生,大罵張三巧兒小人,卻無計可施。幾番欲從洞壁爬山去,奈壁滑無著力之處,只能望洞口興嘆了。
且說張三這廝,待巧兒上得洞來,便將繩索割斷,巧兒亦是愕然。語曰,人心隔肚皮,又曰,知人知面不知心。張三這廝,自是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困死李四,霸占小姐,繼承財產,一切水到渠成。然巧兒對李四非如對待蛇妖般薄情寡義,救命之恩,自當相報,故而對張三作為咒罵不止。張三卻是暗自得意,聽巧兒咒罵,索性拔刀將繩索斬斷和筐一股腦塞進洞中。巧兒看如此,連哭帶罵對張三大打出手,張三力大,右手一把抓住巧兒,左臂一掃就把巧兒橫攬在懷中,抱向草叢深處。遠處聽聞,哭叫聲漸漸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略帶羞澀的呻吟聲。
行完茍且之事,這二人連夜趕回北高。至家中,張三自贏得萬分喝彩。巧兒既被霸占,亦為夫圓話,這二人一唱一和,講的是繪聲繪色。家主聞說李四命喪蛇口,心中傷感仍帶幾分歡喜,派家丁去安撫李四家人自不在話下。乃請媒妁,將巧兒配于張三,擇日完婚。此后,家中倒也快活。
回頭再說李四這苦命的娃,不畏險惡,獨闖蛇穴,殺死蛇妖,救回巧兒,卻被自己朋友和所救之人雙雙拋棄,如死囚般被困于地下,暗無天日。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李四還得以靠“神土”來維持生命,不至于活活餓死。既然困在此地,一時半會又死不了,倒不如看看這地下到底是什么狀況。于是到蛇妖屋中取來蠟燭,穿行于地下,四處查看墻壁,希望有一線生機。慢慢李四發現,這地下也非只有一條過道,雖不似地下王宮般龐大,卻也有普通村莊般大小,想來是一個多年的老巢了,卻不知為何只有一條蛇妖。也是李四命不該絕,終于有一次,李四發現一個檀木盒子。這一檀木盒子本嵌于墻壁之上,半人高的位置,盒外畫難名之圖,許是符咒之類的東西。此時的李四已無所畏忌,乃將盒子撬開一條縫隙,卻見盒內有微弱亮光,一條小青蛇委屈于內,奄奄一息。心生憐憫,便將盒破開,青蛇落地,立時青煙大盛,待煙霧消散,舉燈看時,青蛇已然不見,只見一青衣男子拜于地下,口喊“恩公。”李四連忙迎起,互道姓名,便問起此人來歷。原來這男子乃是一條青蛇,修煉不下千年,此地下村莊亦是自己及后代所建,只因家族過于興旺,將一方百姓禍害甚重,驚動朝廷,皇帝派術士楊十三捉拿,這楊十三道法果真高明,一人便將蛇妖后代鏟除殆盡,卻把這蛇妖鎮于這寶盒之中,自言命不當絕,會有有緣人前來相救。卻不知這一等幾近千年,說罷又山呼恩公。李四聞說如此,心中大喜,乃將自己遭遇說與蛇妖。蛇妖聽罷拍案而起,為李四抱不平,乃問如今是何日期,李四掐指算來,自己在地洞中已有半年余,地上已入正月,剛過完年。蛇妖便道,恩公還得等幾日,且到二月二那天,待我施法術將恩公送到地上。列位看官,你道為何要等到這二月二,原來民間有云:二月二,龍抬頭。過年時節,諸神下落民間,保護百姓免于妖物侵擾,卻等著二月二,待百姓過完平安年,地上諸神才會歸位,此時的妖孽行走于世上,或較安全些。
接下來的日子,李四掰著指頭過日子,終于等到二月二這天,地上鞭炮聲響不斷,百姓們都在恭送諸神回天。這天,蛇妖施展法術,一陣輕煙飄于腳下,將一人一妖送到地面。蛇妖抱拳道,恕不遠送,今后若有事相求,自到此處來即可。話完,蛇妖便化成一道青煙疾馳而去。一路上,李四行走緩慢,卻在思索如何面對自己的主人和背叛自己的人。且行且想,不日也到了北高村王莊府上。
此時的李四,比外出之時自是憔悴不少,加上拉碴的大胡子,亂蓬蓬的頭發,被莊上的人疑為鬼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這張三驚恐的表情中也帶著殺氣,只恨當時沒將李四砸死洞中。李四對張三橫眉怒目,嚇得張三弓腰低頭,冷汗直流。李四請出家主,穩好其情緒,乃細說當天之事,卻將自己被蛇妖救出之事改為被路過之人救起。話完乃將當日之事厲聲責問張三,張三在一旁俯首帖耳,汗流浹背,大氣不敢出一口。此時的張三畢竟已為王家女婿,家主亦有護短之意,只想大事化小,花些銀兩將李四打發了,便問李四想要何酬謝。李四看出門道,乃拔刀上前,一把摁住張三,自道自己深陷蛇穴,半年未食人間煙火,既然能活下來,想必張三也可,只要把張三鎖進一間空屋內,不必半年,半月即可,如不吃不喝亦能活下來,自對張三所做之事概不追究。話已至此,又懼李四之威,不得不從。此后李四每天守在張三門外,張三既驚且懼,又餓又渴,七天之后便一命嗚呼了。
李四回來那日,巧兒對其哭訴當日地上之事,是以求得寬恕,李四本有打算,并未難為巧兒。張三死后,乃逼迫家主將巧兒嫁于李四。家主對李四所做之事甚是憤怒,卻想家族沒落已是定局,如今巧兒腹中無物,巧兒之后再無后人,守財寡婦畢竟招人是非。好歹李四也是報仇心切,許以巧兒未嘗不可。如此之來,最終李四和巧兒完婚。
李四本事心胸狹隘之人,逼死張三尚不能平自己心中怒氣,自覺主家虧欠自己甚多,故而時常尋釁滋事,對巧兒施暴。家主來勸,李四更是橫眉怒目,以至后來不敢來勸。李四卻是胡吃海喝,肆意揮霍。家主見此,既憂且怒,不日染疾身亡,不久,家母也在悲憤中逝去。只剩巧兒忍受李四的欺侮,實在不堪受辱上吊自盡了。半年之后,李四將家產揮霍殆盡,過慣花天酒地的生活,受不了生活的窘困,也服毒自盡了。
小子云:
承人財產自難守,強人妻子更難求。
從來惡果尋惡人,未見為惡得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