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對他不滿意。認為他不夠愛我,而且,連句動聽的話都不會說。
他從來不說“我愛你”這三個字,即使愛得最熱烈的時候,他從來不叫我的名字,總是“哎,我說——”,“我說”就是我的名字了,下面就是他要說的事了。比如,他要一條毛褲穿;比如,他要一粒感冒藥,語言沒有任何感情溫度。
我曾暗暗發誓,下一輩子再找愛人,一定找個浪漫的多情的,一定找個叫我“親愛的”那種男人。
我在那天早晨大呼小叫,說自己又掉了好多頭發,然后對著鏡子梳頭發,一邊梳一邊問,“你說我是不是老了?我怎么老掉頭發呢?你看,我的眼角還有了魚尾紋。你看,我的皮膚還不如以前細膩了?”其實我想得到他否定的答案。這樣可以讓我不再這么敏感這樣痛苦了。可他說:“可不是嗎,你以為你是妖精千年不老啊!你的頭發是不如以前好了,搞對象的時候一大把,又黑又亮的!”
“這個該死的!”我罵著,怒發沖冠地沖出來。然后說:“瞧你那老樣吧,一個老男人!”
他再不還嘴了,眼睛看著電視。
幾天之后,他買了好多黑豆來,我說你這是干什么?他說你熬粥吃吧,同事李大姐說長頭發,越吃頭發越多。
我心頭一陣熱,什么也沒有說。
跟他商量去麗江旅游的事,我說據說那是最小資最溫柔的一個浪漫寶地,我們去吧。他說那塊地方快被去爛了,有什么去頭啊,咱倆得一萬塊錢,老家來信了,說咱家的老房子還要翻蓋呢。我聽了就氣,這個人太沒有情調了啊,我們一起旅游的次數太少了,就是2000年的時候去了一次蘇州,還是跟他出差去的。他總是說旅游是最沒有意思的事情,特別是跟著旅行社,簡直是一幫人去打狼,走走停停,吃飯上廁所拍照,沒什么意義。這樣一說我也覺得索然,可是,他也太沒有情調了。
幾個月之后他說你準備準備吧,我說準備什么啊。他說去麗江啊,有一個攝影隊,不是跟團,你又愛臭美,讓他們拍你去吧,我工作忙就不去了,全是我哥們,你放心吧。
我沖上去摟住他,他說,“別,別,你剛吃了大蒜吧,我受不了。”
最近胃總是不舒服,我天天嚷,總說,疼啊疼。他回過頭給我一句,“死不了。”我氣瘋了:“你怎么知道我死不了?”他說:“要是真疼早就去看了,疼,嚷嚷就不疼了嗎?奇怪。”“你才奇怪,我說你知道關心人嗎?我死了就讓你打光棍!”
“可你死不了啊,我知道你死不了。”
我病不死也會讓他氣死。
我倒在床上委屈地哭。病了還盼望我死?有這樣的男人嗎?
他根本不進來看我,還是看他的足球,沒完沒了的足球,什么貝克漢姆,什么超級聯賽……我沖進客廳,“啪”就把電視關了,“你是不是特別盼望我死了娶二房呢?是不是?”
越鬧越委屈,他看了我一眼,給我四個字:“無理取鬧!”
我還無理取鬧了?
三天后,他拿回一張單子,然后說,“明天早晨別吃別喝了,做胃鏡去,我找了醫院里最好的內科大夫趙主任,是做胃鏡最好的大夫了。”說完,不顧我發愣,走了。
“不去!”我嚷著,“聽說嚇死人呢。”
“不去也得去,省得你天天嚷,好像得了胃癌似的,煩死你了。”
到底去了,先喝一種麻醉劑,吐了,他再去買。再倒在床上,把一根半米長的黑管子插到了胃里,我疼到窒息,用手掐著他。他說,沒事,就當國軍在逼供,就當你是江姐。
胃鏡做完了,慢性胃炎,他又來了,早知你是小題大做。
給我擦著眼淚,還哭了?丟死人了。下樓時,卻說,來,背你吧。早晨沒吃飯,又做了胃鏡,嚇得半死,身體發飄,飄上他肩頭,眼淚還在掉,他一邊往下走一邊唱:背上有個小妹妹,臉貼著臉還嫌遠啊……真不是個東西。
車胎壞了,我進門就抱怨,外面風大,懶得站在風中補車胎,然后進門就嚷:“要買車了,不行,一定要買車!”他在旁邊說:“打車多好,你車技那么差,一定會出事的。”看這個烏鴉嘴,車還沒買,就注定我會出事!他繼續說著,我脾氣上來了,“我的事你少管。”走的時候卻發現,他把自己自行車鑰匙放在了桌子上,我的車鑰匙他拿走了。
每次都是這樣,只要車扎了胎,必是換車,他去補,多冷多熱,站在那里和師傅聊天,等著。
我總以為他不夠愛我,他不給我花錢,每次抱怨他就說:“錢全在抽屜里,你隨便花啊,我又不知買什么。”
他真的不知買什么。他們單位去南方玩,每個人都給媳婦買了東西,只有他沒買。他說:“沒用,全是旅游紀念品,放家里也是沒用。”我發了幾天脾氣,后來發現,我買來的那些紀念品全送人了,放家里也是占地方。果然是沒用。
他不浪漫,情人節不會送花給我,可一天提醒我記得吃藥,記得別出去亂喝酒,我說過一次對面的小肉包好吃,他下了班總買幾只回來。我說過愛喝五味齋的豆奶,他每個周末都跑老遠給我打,我說過他穿那件灰色的格子襯衣好看,他就老穿著,穿得磨起了飛邊還穿著……
這世間最凡俗的愛情也大抵如此吧?他愛我,以自己的方式,隱忍而溫暖。不張揚,是金玉在里的那種愛。他愛我,知道我不是完美無瑕,知道我必有瑕疵,知道我的個性和弱點,可是我仍是他手里的寶,是他唯一的玫瑰。他是憂傷的小王子,千朵萬朵玫瑰中選擇了我。所以他說:“再苦再累你再難看,可是,你還是我唯一的那朵。”
這是我聽過的最美的情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