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愛情,雖然時間太長,機會無數(shù),卻從不付諸行動。
這個世界那么多,而她需要的那么少Y
海欣是瑜伽館的女教練,自學瑜伽近十年,只是因為喜歡。
海欣瘦瘦的,漂亮的童花頭,一笑起來臉上有小渦兒,羞澀的模樣。誰也看不出她有過短暫的婚史,沒有孩子。因為感情的失敗才開始接觸瑜伽。這也是一種緣分。
她說她曾有一段灰頭土臉的歲月,但是過來了。人不都有坎嗎?都得過。
學員們來練習時,她總喜歡提前打開音樂,高山流水的愛爾蘭風笛,清清淡淡,讓大家靜下來。在她的世界里,慢下來緩下來進入到一種境界,便是世間的大事了。
幾乎都是女學員。絕望主婦和勞累白領占絕大多數(shù)。上月的一天,來了一位近四十歲的男學員,海欣奇怪,但沒好意思多問。男學員學得認真,姿勢不錯,有點功底。他不怎么說話,有時望著海欣,出神的樣子。
過了一個多月,圣誕節(jié)前夕,好友月華電話里說:海欣,跟我去參加一個飯局,打扮漂亮點啊,有重要人物出場。
海欣不置可否,可拗不過月華。她穿上長麻灰襯衣,外罩黑色長襖,脖子上纏繞著青苔綠褶皺長圍巾,就這么去了。月華拍著她的肩說:怎么這么素。海欣笑笑:不就一頓飯嗎?
去了本市檔次較高的上海菜館,里面很有品,青磚長窗,熨得雪白平整的桌布,燈光的角度讓人的臉色溫潤。
海欣在人多時幾乎不太開口。只聽月華突然神秘地講:你們猜我這位朋友做什么的?大家眼睛轉向海欣,猜來猜去,都猜不著。只聽一男子講:瑜伽教練。
海欣抬眼看他,似曾相識。月華說:劉處長真是好眼力。劉明笑笑:我去過她的瑜伽館。海欣驚了一下,抬眼細看:平頭,素格灰藍襯衣,外罩黑色風衣,目光利索溫和。是他,那位唯一的男學員。“劉處長大忙人,還有如此雅興。”一桌人打趣。劉明說:我在部隊時非常喜歡運動,今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去了印度,有幸結識了那里的瑜伽大師,很受啟發(fā)。回來就想練一把。沒想到,今天真幸運,碰上海欣教練了。
海欣有點害羞地微笑,垂下了頭。人和人的相識很偶然,一切自有天意。海欣在她三十歲那年,遇到了劉明。
這個男人在宴席當中,眼睛一直盯著她。她有感覺,紅了臉,只能悶頭喝酸奶,纖長的手指把玩腕上一只冰白玉鐲。這個細節(jié)沒逃過劉明的眼睛。
日子過得那么快。每天上課,冥想,閱讀。對于海欣來說,這一切就是所有。這個世界的信息、地產、股票,所有的狂轟亂炸的資源、爭斗與她無關。這個世界那么多,而她需要的那么少。
月色清明,漫山遍野都是今天Y
元旦前一天,意外地接到劉明的電話:海欣,今天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頓飯。他沒說他是誰。海欣卻一下聽出來了。他們像認識了多年的朋友,一句話就有著難以言說的默契。
海欣居然沒猶豫答應了。放下電話,她這才想起晚上有課,忙聯(lián)系另一位教練調了課。
劉明來接她。海欣又低頭,劉明微笑:我?guī)闳ヒ患也损^,你一定喜歡。那是一家會所制的餐廳,種滿翠竹的后院,四壁落地,天頂上也是玻璃,碰巧落了點雨,一切都是有意境的。
一頓飯吃了三個小時。劉明談起與瑜伽大師在菩提樹下長聊喝茶;講他在廟里凌晨醒來,天空的光影和晨課的音樂聲,耳畔的鳥群劃過空中;講他在那里對生死人世有了新的見解;講他喜歡有瑜伽氣的女人,那么靜那么好……他幾乎一口氣講下來的。
海欣很難想象劉明有這樣的一面,不知該用什么話來答。最后,他說:我是個雙面人,在你面前,我不知為什么有那么多話講,平時我話不多。他望著海欣:你知道我對你的印象為什么深?你身上沒有錢味兒。海欣使勁聞了聞:真的嗎?她居然也有這么放松調皮的一面,在第一次跟她吃飯的男人面前。
她有分寸,但她真的很喜歡和這個男人在一起。
這之前,她對劉明一無所知。后來,月華碰到她,神秘地笑:劉處長對你很有意思啊,席間一直看你,你的好機會來了。月華自然不知劉明已單獨約她。她介紹起劉明,說他居高位,卻不流俗,還說劉明對易經感興趣,毛筆字寫得很好。
海欣暗笑,這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只是他為什么對她有興趣?也許只是新鮮。
劉明自然有婚姻。大概,這個年齡的大多數(shù)婚姻就是一種親情,很難說好與不好,細水長流地過日子。劉明曾提起過他的婚姻,說女兒已讀大學,妻子病退在家。談起婚姻,他沒有任何隱晦。
劉明很少再約海欣,海欣倒是有了隱隱的期盼。這男人符合她的想象,他們是一類人。她有些看不起自己的期盼。
四月的一天,劉明突然來找海欣,臉色蒼白:幫我個忙,我馬上要飛海南,妻子生病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陪她,不知你答不答應。海欣意外,但馬上點頭。
海欣第一次去了劉明家。那是一幢有些年頭的房子,有著環(huán)形的窗戶。家里很簡單,劉明的妻子清瘦干凈,坐在窗前打點滴。看到海欣,她微笑:劉明說找了個同事來照看我,我說不需要的,只是他放心不下,麻煩了。海欣也微笑,不多言。
照顧劉明妻子打完點滴睡下,她去看劉明的書房,看他寫了一半的毛筆字“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書柜里是佛經、易經、禪修的書,還有老版的《紅樓夢》。這書房讓人恍惚。
海欣在廚房里燉湯,朝西的廚房,光影拉出很長。她打開舊收音機,在播齊豫的老歌《一畝田》,發(fā)了一個悠長的呆。湯燉好,安頓劉明妻吃下。
她回去時,天已黯淡,風吹著,有些涼。那天,她沒坐車,走了三站路回家。記得月色清明,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一生一世不過如此,人為什么還有掙扎Y
一個月后,海欣發(fā)現(xiàn)瑜伽館的學員增加了很多。
瑜伽館她與朋友合伙開了很多年,生意不好不壞。她不是有野心的人,把喜歡的事變成職業(yè),能糊口就行。可是,最近好像賓客盈門。她覺得意外。
劉明約吃飯時,隨口問了一句:最近有人去辦卡嗎?海欣說:不少呢,我正納悶。劉明笑說:上次一個朋友在行業(yè)協(xié)會上班,我隨口推薦了你的瑜伽館。海欣笑了,這男人幫人還真不露痕跡。
她想了想,揚起頭有些調皮地說:無功不受祿,我怎么謝你。劉明笑:小事,你還幫了我大忙,這算什么。飯后,他們在街頭分手。海欣散步回家,她在櫥窗的玻璃里看到了自己掬滿笑的酒窩。
一年過去了,海欣和劉明很少見面。
海欣利用長假去了趟印度。她看到隨時隨地躺在陽光下、攤開身體睡覺的人們,放松而舒展。沒有焦慮和未來,只有當下的幸福。時光的印痕,就是慢慢地看著時間過去。她在恒河邊看人們沐浴虔誠的洗禮,光線慢慢隱去,她淚如雨下。
一生一世不過如此,人為什么還有掙扎?
回來后,她給劉明發(fā)了短訊:我終于知道你喜歡印度的原因。劉明電話響起:我一直在聯(lián)系你,我要見你。不容置疑。
劉明帶她去了一個茶館。海欣更瘦了,眼神卻亮。劉明望了她很久,說:近段時間太累,想見你。海欣一愣,發(fā)現(xiàn)劉明又黑又瘦,狀態(tài)不好。那天,劉明少見的沉默。
不久,海欣聽月華講了一件意外的事,劉明競選一個職位,各方面呼聲都很高,最后卻被刪下來了,很受打擊。海欣明白了他累的原因。下班時間,他來上海欣的課,坐在那一言不發(fā)。這是他的一個放松地,沒人會注意他。學員散去,劉明還坐在那里一動未動。海欣心疼了一下,可她怎么安慰他呢。
那天分手時,她對他說:人活在這個世上,十有八九不合人意,但你可以選擇一種態(tài)度,雖然很難,很抱歉,我不能幫到你。劉明望著她:看到你,我就很放松,這樣就好。
一個月后,劉明接到調令,到另一個市掛職當縣長,三天后就啟程。他等于徹底地離開了這個城市。
有些故事,沒有開始,就要結束。對于隱忍的人,時間太長,機會無數(shù),卻從不付諸行動。
臨走前,劉明見了海欣。他把一張印度瑜伽學院的一月學習券交給海欣,說:這地方不錯,你應該去,它屬于你。海欣流淚了。
劉明從來不會表露感情,這是唯一的一次。他對海欣說:我能否抱抱你。在暗夜的街頭,他們輕輕相擁,那是他們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