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物質生活逐漸豐富的時候，快樂變得有了價碼。
日子變得愁云慘霧
我的女朋友小艾今天交給我一張信用卡帳單，兩千塊，我看著那個火燙的數字，感覺額上的青筋都在不受控制地亂跳。
我說小艾咱能不能不這么花錢？金融危機波及全球你又不是不知道，深瀘股雙雙狂泄，我們做投行的，分分鐘都像踩在刀尖上。你這么花著我的血汗錢真的就那么心安理得嗎？
我的說教很冗長，指責也很激烈，小艾把賬單一把搶過來，冷冷地說，那我自己付好了。然后她摔門而去。
公平一點說，小艾并不是一個純粹的物質女，她也懂得記賬與積蓄，只是最近她忽然增加了許多開銷，因為老家的妹妹要結婚，一個電話打過來，就連被褥毛巾都要她這個據說在大城市混得風聲水起的姐姐買單。
然而我們并非混得很好，我不過是個投資經紀人，說白一點是靠天吃飯，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襲來時，我們比眾多國人更先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于是，經濟的大棒還沒有真正砸下來，已經有不少人在心理上首先倒下。
而小艾對經濟危機的理解，就是我整天在她耳邊嘮叨，要節約，要儲蓄，以備隨時襲來的經濟寒冬。開源節流，以前重在開源，而處于現在這種市場蕭條，經濟滑坡，所有的投資及創業都需謹慎的形勢下，重要的卻在于節流了。
我的恐慌不是沒有道理，因為我明白一旦自己失業，或者收入大幅度縮水，對于我和小艾都意味著什么。可是小艾說，我一個大男人，整天盯著女人花錢，真是十分的難看。
是很難看，在小艾眼里，一貫灑脫大方的我，忽然就變成了面目可憎的葛朗臺，驚恐地干涉著她的花銷，顯得十分的委瑣。
除了限制她花錢，在日常的消費上，我也開始吝嗇起來，以前每周必進一次的電影院，牛排館，酒吧，現在都被我貼上了封條，小艾每每撒嬌說，老公我今天不想做飯，我們出去吃吧！我便說，你不想做我來做。
然后我卷起袖子進廚房，可是無一例外的雞飛狗跳。除了把廚房搞得像戰場，把食物煮得像煤炭外，還能有什么好下場？最后的結果是，小艾怨聲載道地接過爛攤子，把我從廚房趕了出來。
后來，小艾便越來越不愛說話了，整天就坐在電腦前，無聊地翻著淘寶網頁。我隨便問一句，你要在網上購物啊？她就怒氣沖沖地說，過過眼癮不行嗎？
日子忽然就變得愁云慘霧起來，可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
貧賤夫妻百事哀
貧賤夫妻百事哀。古話之所以能夠流傳至今，是因為它是一個真理。
在經濟危機的威脅下，我和小艾的日子變得百無聊賴，我們變得沒有多余的話講，因為一講就要扯到錢，扯到節約，扯到害怕失業的恐慌。我想小艾已經聽厭了我的嘮叨，所以，她決定掩住自己的耳朵了。
好吧，你不聽，我就不講，日子就這么過著也行。我們可以像烏龜一樣，把頭縮進殼里，慢慢等待這場經濟危機過去，等待太陽出來，萬物復蘇。
而事實證明，我的想法太天真了。因為小艾并沒有打算等待。
因為有一天，同事告訴我，親眼在咖啡館看到小艾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我已經很久沒有帶小艾去過咖啡館了，可是，這并不是她就可以和別的男人喝咖啡的理由。
我沒有質問小艾，盡管我越來越閑。公司里的業務量在以驚人的速度銳減，收入縮水已成定局，而我，寧愿把空閑的時間用來蜷在沙發里發呆。反正我們現在也沒有話說，問她，勢必又要吵起來。
曾看過一個新聞：有一個位于北極的國家，半年的時間是白天，半年的時間是黑夜。于是在黑夜過去后，這個國家百分之五十的家庭都會解體，因為在漫長的黑夜里，他們彼此都快要窒息了，唯有等到光明來到之后狠狠地拋掉一切陳舊腐爛的東西，包括空氣，包括伴侶，然后再重新出發。
我想我和小艾正在度過這漫長的黑夜，彼此拋棄的日子終歸要到來。這不，她已經開始行動了。而我，除了將悲憤壓在心里外，又有什么辦法？南方城市的冬天沒有曖氣，卻陰冷潮濕，那種凌厲的冷，絲絲地浸到骨頭里，像蟲子一般噬咬著我們，于是情感的欲望被降到最低。
擦鞋女人的幸福
周末出了一點太陽，屋子里的空氣居然有了霉味，而且味道越來越大，導致我不得不去外面透透氣。巷口有個擦皮鞋的女人，這么冷的天，即使有太陽，那也是軟軟的沒有什么曖意。可是女人只穿著一件款式老土的薄外套，伸著光光的脖子，在那里執著地等待生意。
我走到她面前時，不由自主就把鞋子伸給了她，我并不需要擦皮鞋，可是女人等待的神氣打動了我。
女人活躍起來，一邊嫻熟地為我的鞋子上油，擦拭，拋光，一邊試圖與我攀談。女人說，過幾天就是圣誕節，先生擦了鞋子好過節。
我沒想到這個農村女人竟然也知道圣誕節，這種只有小艾這樣的小資女人才會堅決擁戴的洋節，與普通中國老百姓關系不大。
女人高興地說，怎么不知道？我老公還說到那天送我一雙新襪子呢！
女人大約有三十幾了，可是說到那即將來到的圣誕禮物，她臉上竟有了少女的光澤。
鞋子擦好了，我給了女人于平時十倍的價錢。我說，你老公送你新襪子，你可以回贈他一朵玫瑰花。
我給小艾打電話，響了許久她都沒有接。我只好一直撥一直撥。相戀六年，我發現自己還從來沒有這么焦急過，這個女人就像長在了我的生命里，我從沒想到有一天她真正離開我該怎么辦。
六年，我記得起最多的就是對她的指責。其實她是個好女人，善于家務，把我照顧得很舒適，喜歡打扮，帶出去總是很給我掙面子。其實我是愛她的，否則也不會把經濟大權交給她管，默認她是我的妻。可是在一瞬間，我們的感情似乎被經濟寒冬給凍住了，現實像海水里的礁石，露出凌厲的棱角。
快樂無價
小艾回電話時，我說，你在哪，我來接你。
小艾低聲說，我還是坐公交車吧，要不你又說油價太貴了。
那天我固執地開車去接小艾，然后車子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沿著擁堵的解放路，慢悠悠地往前挪。
小艾不說話，坐在副駕上，像只沉默的鴿子。這樣兜風的機會我們許久沒有過了，因為我一再強調油價太貴，停車太貴，總之什么都貴。我這時有點不敢想曾經的自己，其嘮叨的模樣，到底有多么的討厭。
小艾忽然指著窗外掠過的電影海報驚喜地說，半價哎！
曾經的我和小艾，喜歡坐著公車，從城市的這頭到那頭，然后專門尋找有半價的電影院，找到了，就跌跌撞撞地跳下車。
后來，我們不坐公車了，也不去看半價電影了。因為我們買了車，卻很少用它來兜風，有了睡懶覺的習慣，半價電影票早在我們睡醒之前就賣光了。
我們丟掉了許多曾經的好日子。而在風雨中的承受力，還不如一個擦鞋女人，她的生活顯然比我們困苦得多，卻一直記得將要到來的圣誕節。那個節與她本來沒有什么關系。可是對于女人而言，這個節很令人期待，因為會有一雙老公送的襪子，禮物很便宜，卻一定很溫曖，曖到讓她忍不住講給陌生人聽。
當我們的物質生活逐漸豐富的時候，卻不知不覺被物質束住，快樂變得有了價碼，就不再是純粹的快樂了。
我們也有過擁有一雙襪子做禮物便很快樂的時候，可是年代久遠，遠得記不得了，不是嗎？
這天我問了小艾一個問題，我說，小艾，你還愛我嗎？
小艾沉吟了許久，她說，如果你要問我和別的男人去喝咖啡這件事，我必須對你說明，那只是一個保險經紀人，我向他咨詢在經濟危機時，該采取何種投保方案才比較科學和理性。你強調開源和節流，我這么做只是想向你證明，我有聽你的建議，并愿意分擔你的憂愁，因為——她停下來，盯著我，一字一字地說，因為我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