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我來到闊別多年的山村學校,在這里我曾教了兩年書,沒想到學校那校舍80%還保留著原貌,每一間教室均是木板墻,窗格子沒了玻璃,光線的明暗隨天氣而變;冬季的寒風在南北教室穿梭、呼嘯;屋頂沒有天花板,房粱與瓦礫的距離讓人感到教室空曠不已,寒嗖嗖的,學生的朝讀,在四合院內(nèi)交織出一片五音不全的“唱書”聲;泥土的地面凹突不平,倒也可以達到現(xiàn)代生活的足底按摩之功效。
教師的寢室有泥土與石灰、篾片粘合而敷成的墻,也有一米長一尺寬的連二石砌成的墻將寬大的嗣廟隔出的房間,插銷式的門窗通風極好,連小動物亦可自由出入。
那時講臺上的我,經(jīng)歷了當知青的一段磨煉,念完該縣師范后去任教,看似任勞任怨,即使其環(huán)境的摻寒,也只好順其自然地教自己的書。面對經(jīng)歷數(shù)十年風剝雨蝕的廟舍,時不時地為之嘆息:鄉(xiāng)村的完小像一位苦命的人,歲月留下的破落是我身在此景從教的遺憾,進入社會主義社會已30余年,居然還處在30-40年代的舊廟子里,好不悲哀!
曾記得我在講臺上,就是那間舊廟里,學生們低著頭寫作業(yè),像蠶兒安靜地咬著桑葉。我放下粉筆,站在窗口,向外眺望。
教室后面的油菜花開了,金黃的顏色染在一塊塊土地上,星星點點,非常美麗。
我是包班,今天都是我的課。
“我們出去玩玩吧?”上完第一節(jié)課,幾道幾何題把學生弄得神色不佳,我和學生們商量著。
“好啊!”學生很開心地坐正。
“到哪里?”
“就到河東的菜地吧,油菜花開了。”班長說,“我們每天來去匆匆,都沒有時間和心情好好欣賞,說起來我們還是農(nóng)村人呢,連菜花也沒有好好看過。”
“班上還有人把小麥當韭菜呢。”有人檢舉揭發(fā)。
“大家舉手表達意見,同意的舉手!”我也要發(fā)揚民主。
但是話音剛落,我就舉起了手。呵呵,我是第一個。講臺下是一片手臂的小樹林和有節(jié)奏的抗議:
“老師偉大!”“老師偉大!”……
我立即很嚴肅地交代了幾句:一是上路讓車,過橋讓路,嚴格遵守交通規(guī)則;二是待人禮貌,看到農(nóng)民主動笑著打招呼;三是注意安全,先到操場上做準備活動,不要亂跨溝坎;四是愛惜莊稼,不要隨意折斷莊稼;五是團結(jié)互助。
他們像鳥一樣飛到操場上做準備活動,比平時都認真。
班長跑過來叫我了。
我一聲令下:隊伍開拔!
在其他班學生羨慕的眼神中,學生出了學校大門。他們一條龍走過了橋,總是興奮地唧唧喳喳。在路人看來,我簡直就是大公雞領(lǐng)著一群小雞。學生才來到路邊奔田頭的叉口,立即像一只只快活的兔子和發(fā)飚的大狗,呼叫著撲向了田埂。很快,我只看到在花叢里時而冒起時而低下的頭。
看來,楊萬里的那首詩:“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兒童急走追黃蝶,飛人菜花無處尋。”是提前了千年為他們寫就的。
滿眼都是燦爛的油菜花啊!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在春風里悄然怒放,盈盈微笑,款款招手,宛若T臺上淺笑的模特漫步在田埂上,縷縷花香傳至鼻端,清新醉人。身前身后,總是縈繞著追逐飛舞的蝴蝶,還有被學生涼起的蜜蜂不服氣地“嗡”著。
春天的巧手把這里變成了一幅美麗清新的田園詩畫。我置身于傳說中的油菜花天堂里,撫摩著溫暖和煦的陽光,呼吸著沁人心脾的油菜花香,閉上雙眼,靜心屏氣,不覺幻想著自己飄起來,然后輕輕后仰,躺在這一片金黃色的地毯上。
“喂,這里有一個大魚塘!”一個男生在壩上叫喊著,引來了看家的大狼狗幾聲狂叫。這是兩片圍田而成的魚塘,兩只不大的木船停在碼頭邊,淺淺的河水里倒映著幾朵白云。
學生蜂擁而至,衣服上、臉上、頭上、手上滿是黃燦燦的花粉,一個個臉色緋紅,汗水直流。
很快一個半小時過去了,“收隊了!”在回去的路上,還有學生蹲在路邊玩。
“這里有馬籠頭!”
“這里有薺菜!”
“這里有蠶豆苗!”
“這里有媽媽草!”
“媽媽草?叫錯了吧?”大家哄笑著。
晚上我回到小小的臥室里,身上還彌散著花香和青草味,窗外的小蟲子偶爾飛撞進來,又悄悄地溜出去。還有一只從未見過的飛鳥站在窗臺上出神,長喙灰翅,五彩翎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