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麗中國夢”
金發碧眼高鼻梁,卻說著一口標準的中文;出生在紐約,生活在洛杉磯這樣的大都市,卻將自己的青春留在中國偏遠貧困的農村。他就是“美麗中國”的CEO,潘勛卓。
潘勛卓正在“美麗中國”的零薪酬路上越走越遠。
盡管每天只睡很少的覺,但高鼻深目的他臉上看不到一絲倦意。也許是因為年輕,“也許是因為喝了很多咖啡,我有星巴克最高級的卡!”坐在對面的他,用流利的漢語調侃后,好脾氣地回答記者關于“美麗中國”的任何問題,哪怕這些問題他已是第1001次回答。
這個來自美國的意大利裔男人,5年多來,每天都要喝無數杯咖啡。醒著的時候,日程表上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如此拼命的目的,是為了“讓所有中國孩子,無論出生在哪里,都能享受同等的優質教育”。
這件事聽起來有點大,也有點怪。“一個外國人,為什么這么關心中國孩子?”剛剛創立“美麗中國”時,潘勛卓聽到最多的就是這句疑問。但那時他還年輕,20歲出頭的心氣兒是“nothing is impossible(沒有不可能的事)”,他不懂挫折和障礙,只知躬身奔著目標,一路向前。
兩千個日夜倏忽而過。如今的專業型非營利組織——“美麗中國”已經擁有超過200名項目老師,他們分布在云南和廣東的超過50個課堂上,影響著超過4萬名農村中小學生。這些影響,用數據呈現出來是頗令人振奮的:65%的班級在重大考試中的平均分有所提高,48%的班級提升了考試通過率,84%的班級學生在批判思維一項上有所提高。而作為“美麗中國”CEO的潘勛卓,支持者也已不乏李嘉誠基金會、太古基金、高盛集團這樣的公益、投資大鱷,在不定期召開的理事會上,與他一起議事的是在財經新聞中頻繁出現的張欣、方風雷。
潘勛卓正在一步步接近目標。
但和五年前相比,他好像沒什么變化,還是那么年輕那么帥,還是頻繁在各地出差,坐著各種奇怪的交通工具,奔波于城市和鄉村之間,還是和滿身塵土的學生們滾在一起,住潮濕陰暗的宿舍。唯一變化的是:不知什么時候,他的潔癖,消失了。曾經在普林斯頓念書的時候,潘勛卓生活用的東西要求非常干凈,即使出差一天,也會帶一箱子襯衫,穿過的衣服都整齊地疊收在行李箱里。
“美國潘”的鄉村發現
為什么要做“美麗中國”?
任何人在任何時候問這個問題,潘勛卓都要給你從一盆土雞湯講起。
那是2007年,他還只是IUP——一個清華大學語言項目的學生,從美國來中國進行為期一年的漢語學習。在此之前,他來過中國兩次,每次都是在北京師范大學呆七八個星期,目的也是學漢語。
來中國前,潘勛卓是普林斯頓大學威爾遜公共與國際事務學院的高材生,爸爸是康奈爾大學的教授,媽媽在意大利的工廠為多個國際知名牛仔褲品牌提供布料。威爾遜公共與國際事務學院是美國政府最重要的智庫之一,一旦考入,前途燦爛。
潘勛卓在普林斯頓的研究方向是中國的教育改革和新農村運動。為了完成畢業論文,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到清華大學進修。從大西洋沿岸來的青年很適應北京的干燥天氣,他喜歡北京的冬天,最愛在北京的冬天聽著廣播吃烤鴨。沒過多久,潘勛卓的漢語已經突飛猛進。“我用非常普通的普通話和讓人汗顏的漢語,努力研究著中國的新農村政策。”他說。
漢語進修結束后,潘勛卓把論文的方向定在了中國新農村建設。這個主題需要去農村做實地調研,他通過水木清華論壇發帖找到了一個熟悉農村情況的同行者后,便出發了。
第一站是云南省臨滄市的雙江縣,一個被稱為“云里的縣城”的地方。因為有個普林斯頓的校友給那里的一所小學捐資修建部分校舍,所以潘勛卓決定去看一看。在經過了幾小時飛機、幾小時大巴的顛簸之后,他倆坐上了開往山里的拖拉機。但即便是這種最潑辣的農村交通工具,也沒能敵過泥水交加的不堪路況。天黑了,他們的拖拉機拋錨在了一片甘蔗田邊。
潘勛卓說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如華的月光下,兩個來自繁華都市的年輕人,無奈甚至絕望地蹲在濕滑的田埂上,饑寒交迫,一籌莫展。
此時,俸校長在曲曲彎彎的山路上出現了。他是潘勛卓要去的小學的主管人,在學校久等客人不至,于是騎著摩托車下山接應。“他突突突來到后,摩托車后座上竟然還放著一只鋁盆,盆里是香噴噴的土雞湯!”潘勛卓說,快餓暈的他們,就蹲在那里,就著月光,把那盆湯喝得一干二凈。
甘蔗田、月光、土雞湯和俸校長,這是成長于紐約曼哈頓上流社會的潘勛卓對中國農村最初、也是最深刻的印象。這個溫暖印象讓他對農村產生出一種情感和好奇。接下來的半年里,他走訪了云南、河南、廣東、青海和北京周邊的諸多鄉村,進入500多所農村小學訪問,訪問的結果震撼了他。“之前我一想到農村教育就是希望工程的海報,女孩大大的渴望知識的眼睛。但真正到了農村之后才發現現實和自己的想象有一定差距。在農村,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渴望上學,因為他們不知道知識的用處。父母文化水平有限,大多數在外地打工,孩子住校,上課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熬時間的辦法。老師、家長和環境都不相信孩子可以在學業上成功,他們也不相信自己。”
另外,他在農村聽到最多的說法,是農村優秀老師招不來、留不住,只有20%~50%的學生能通過中考。大多數人,初中畢業后就流向了滾滾的打工大軍。
望著孩子們靈動的眼睛,回想自己的成長經歷,潘勛卓第一次真切體會到了“教育資源不均衡”的現實意義。“他們并不比你我小時候笨,但他們的機會非常有限。”
2008年初,潘勛卓像散了架一樣從農村回到清華時,他對理論不感興趣了,變成想實際做點什么。最先想到的是捐錢給一些可以派駐優秀老師到農村去的機構,但反復尋找無果。
那怎么辦?太想為孩子們做點什么的熱血青年潘勛卓,決定自己創立這么一個機構。
2008年1月,“美麗中國”誕生。
今天支教,改變的是中國的未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潘勛卓真正著手建立他的“美麗中國(teach for China)”的時候,才發現面前的困難遠遠超過了自己的想象。
公益慈善在很多人看來是一個“燒錢”的工作,可是潘勛卓的“美麗中國”只招收沒有什么財富積累的大學畢業生。雖然他剛把這個想法講給朋友聽時,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都會張大嘴巴告訴他:“這不可能!”
如此方式,受啟發于他的普林斯頓校友——Wendy Kopp,她創辦了現今美國最大的非營利公益組織“teach for America(美國教育行動)”,招募大學畢業生,給他們做培訓,然后輸送到美國的貧困地區教書。現在,每年約有18%的哈佛畢業生會申請這個項目。
這給了潘勛卓信心。
“中國朋友告訴我現在是大家追求盡早成功的世界,大學畢業生都在忙著買車、買房,把錢送回家;了解中國的外國朋友則告訴我:別逗了!你知道要蓋多少個章?”但他還是一次次去找清華、北大的老師,去找律師,找在中國做事的美國人,咨詢這件事的可能性;一次次找政府,找教育局,找學校,一遍遍地溝通協調;從中山大學、清華大學到哈佛、耶魯、斯坦福,他到處去宣講,去找高校的就業指導中心討論合作方式。
“當我們開始行動之后,我才發現其實年輕人他們在很積極地行動著,我的懷疑一下子就被打消掉了。”潘勛卓和他最初的同事們開始集合這些來自中國和美國的優秀畢業生,經過培訓后,把這些優秀而勇敢的青年輸送到中國教育資源匱乏的地區,進行為期兩年的支教工作。
到2013年,潘勛卓來到中國已有6年多的時間,他覺得仿佛就是一瞬間的事。“有時候我突然才會意識到自己已經在中國待了6年了。”他如是說,“我覺得如果你做自己愛的事情、有益的事情的時候,你根本不會考慮時間。”
有一次夜里路過天津的意式風情區,剛才還侃侃而談的潘勛卓不住地向內張望。“這里好像我的老家,哦,對了,我是意大利裔的。這里真美,北京沒有這樣的建筑。”來到中國6年,家在北京的潘勛卓卻從來沒找到機會看看天津的意式風情區。他只是終日奔波于中國的偏遠鄉村,他自己覺得只有不停地來往于各個鄉村學校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樣的奔波勞累在他看來卻是理所應當的。“我覺得教育不公這個問題是可以被解決的。‘美麗中國’的目標,是幫孩子們創造更美麗的未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認真地說:“我能夠看到通過努力使問題得到解決的可能,那么我就應該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