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在南方出生長大的我至今沒有離開過本省，去看一看北方。哪怕是廣東人“所有的地方都是北方”的定義里。我經常猜想著，北方的生活是什么樣子的，北方冬天大街上是什么樣子的，這些無力的猜想有時候像感冒一樣纏著我。

南方的冬天大概是比不上北方的冷。南方的冷是短暫而斷續的，從十月份左右開始，時而一朝冷雨時而幾場臺風，像從沉睡中醒來時幾縷微弱的呼吸，每次都需要好多天的陽光才緩過勁來。冬天像心虛的小偷一樣一步一探地走來，季節變得紊亂不堪，穿長風衣或者的確良都無所謂。早晨有看似轟轟烈烈的寒風，幾個小時過后便炙熱無比。這時候南方是疲憊的，像經歷過捉弄卻總是懦弱的娃娃，咧著嘴皺著臉，卻又哭不出來。

哭是隱忍的哭，笑是矜持的笑。南方有她的輕盈和秀氣，卻也有她的怯懦與軟弱。南方的冷永遠是干燥的。每年的三四個月里，干燥像南方空氣里一頭怪獸，吸食所有的水分，黏在你肌膚上的干燥的疼，攫緊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南方的冷是苦悶的，冬天拖著城市里每一具疲累的身軀。

北方的冬天冷得凜冽而大氣，寒冷和生活之間是和諧的，人們穿著厚厚的棉服哈出白色的水霧，但他們并不是在對抗寒冷。溫潤的空氣里呼吸是自然大方的，雪落下也不怕臟地抓在手里搓著玩。在北方，冬天是一場盛宴，骨頭里有炸開的寒冷，臉上卻也有絲綢般柔軟的溫暖。那是因了寒冷而懂得互相取暖。而在南方，夏天的熱過于放肆和執著，燃燒著過剩的熱情而讓人漸漸無力，到了干燥的冬天，呼吸變得沉重和不耐煩，撕裂一般的靜電讓人與人之間不敢靠近。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南方的愛愛恨恨像八點檔電視劇一樣，有哭哭啼啼有皆大歡喜，卻不能到骨頭里去。在皮膚上游移在嘴邊打滑的熱情容易隨著冬天的到來，像水分一樣蒸發。他們不缺乏夏天的熱，只是缺乏冬天時體會到的暖。誰說北方的冬天一定比南方冷呢？北方冷，但是他們知道暖。北方人落淚，落下的淚結成了冰，那也是傷人的利器。即使吵架摔盆踢碗，南方人之間的對抗總是外強中干，像那懦弱的冬季一般，沒有骨頭。我是恨這種與生俱來血脈相承的缺陷的。也許生于斯長于斯我沒有資格厭棄自己的鄉土人情，但我只是想逃離到另一方剛強而誠摯的土地去。換一個環境，換一道風景，換一種心境，換一處風情。

這并不值得憐憫。

北方人有骨子里的烈氣，是流在血液里。或許有的人一生都和和氣氣，但這并不代表著他沒有這種烈性。

冬天又要來了。來得拖泥帶水，充斥著疲倦的低吼。灰色的樹葉像蒙上厚厚的塵土無力揚起，陽光照過也喚不醒。喚不醒世紀沉睡的南國。壓抑的呼吸卷裹在風里，告訴我，冬天醒來了，卻依然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