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高掛的宮燈里的紅燭發出微弱的噼噼啵啵聲，給深夜的靜謐染上了一絲生氣，讓人心里感到安寧。

“皇上，快亥時了，早點歇息吧。”身旁傳來上官婉兒聲音。

“哦，這就亥時了？朕怎么一點也沒覺得?！蔽浠蕚阮^看了看，是上官婉兒托著一個食盤站在她的身邊。示意婉兒把托盤放下，把手里的紙條遞給了她。上官婉兒一目十行地看完，又把字條交到武皇的手里。武皇取下案上琉璃燈的紗籠，把紙條覆了上去，火舌舔噬著紙片，發出明亮的火光。就在這時，一只小飛蛾從暗處直直的飛撲向火焰，“哧”的一聲輕響過后，小飛蛾在一股焦臭中灰飛湮滅?！昂吆??！蔽浠实劾湫陕?，道：“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本性難移?。　鄙瞎偻駜毫⒖堂靼琢宋鋭t天的用意。當年皇帝斬殺政敵的時候，殺人如麻，有位大臣說：“皇上如此殺戮，誰還想當官啊?！被噬下牶笮χ驼f了這幾句話，本意就是只要有高官厚祿的誘使，追求名利，要當官的人就會源源不斷，哪里會殺得盡呢？

“婉兒，你說這個李元芳也是這樣的飛蛾嗎？除卻名利，朕能用什么養他？怎么才能驅使他為朕效力？還是他根本就是另一種人？”

驚詫于皇帝茫然的口氣，上官婉兒答道：“世人常說：身懷無價寶，貨于帝王家。奴婢以為，李元芳也不例外。”

武皇嘴角抽動了一下，斜睨著眼，看了眼上官婉兒：“婉兒，難怪你這么說，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狼。一旦你見過狼，你就不會這么說了。朕見過。當年孝明高皇帝在世時，帶著朕去西北大草原，在那里，到處都有狼的蹤影。它長的雖然和狗十分相似，品性卻和狗完全不同……”

上官婉兒垂手而立，恭順的聽著。

狼，有著和狗大同小異的外表，只是他更高貴，更勇猛，更無畏，有著無比的決心和意志。尤其你面對的還是一頭獨狼，他驕傲，自尊，強悍，他既不會和弱者計較短長，也不會向獅虎挑戰權威；你可以安撫他，但不要指望去收買他。對狗，你可以打他，踹他，折損他，羞辱他，看在你是他主人的份上，即使你剛剛罵過他踢過他，只要稍微給些好臉色，立馬搖著尾巴湊過來討好你。但是，是一條狼的話，不會，這狼會拼死反抗，捍衛自己的尊嚴，因為他是自己的主人。你可以安撫他，但不必去收買他，也別指望他能像狗一樣的取悅你；你信賴他，他會報你以赤誠；不必去喂養他，他自己能夠生存；不必去逗弄他，他不屑；不能去折辱他，他不逆來順受；不要去打擊他，他會反抗；他個性堅毅，寧折不彎，當你試圖壓迫他的時候，他會用力量反擊你，用意志對抗你；他光明磊落，哪怕是你和他成為生死對手的時候，他也不會拋棄他一貫的高貴和尊嚴，在背后襲擊你；他從不乞求與自憐只有孤傲與冷漠；他的內心向往著自由，為了自由，他有無比的決心和意志；他的殺戮雖然兇狠，但是這種兇狠卻是為了守護，為了他要守護的人，他甘愿舍棄了生命去戰斗。

這樣的人，很讓人煩心，也很讓人放心?！巴駜?，你說，對于這種有著狼性的人，如何才能為朕所用？”

見皇帝如此問，上官婉兒猶豫了片刻，清晰而堅定的說：“利用他的親情，給他恩情，以親情恩情交織為網，收羅之，能用則用之，不能用則殺之。”

倏忽間，武皇眼中有光亮一閃而過，她心中已有認知，這上官婉兒就像二十年前的自己，有著足夠大的銳氣，足夠強的的斗志，還有足夠狠的手段。不禁贊道：“說得好，朝中有人說你是女中宰相，今日看來，果然不虛?！?/p>

聽到皇帝的夸贊，上官婉兒松了口氣，福了一福，婉轉道：“謝陛下夸獎。”

誰料到，武皇口風一轉，正色道：“不能為朕所用又有何妨？天下有高士無數，皆風骨傲然，難道都該殺了不成？朕當以仁義治天下，豈能以一己好惡率性而為之？”

上官婉兒聞言噤聲。暗道：到底是皇帝，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居然毫不汗顏，錚錚然還落地有聲，真當讓人佩服之至。

皇帝渾然不覺自己此言讓人捧腹，兀自想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和他是一類人，同屬于狼類，每到日落夜深，孤獨圍繞的時候，她只有對月長嚎。只有在這頭狼的眼光中，她似乎又聽得見風呼號著掠過草原，傳來發自蒼穹的天籟，讓她的心感受到無邊遼闊。所以無論如何，她要留下他，重用他，畢竟，沒有同類的世界太過孤寂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