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讀書的時候，我成績一塌糊涂，并且三番五次揚言不上學了。對于上學這個原則性的問題，父親并沒有因為我的任性而妥協。每一次去學校看我，父親都會偷偷地塞一點兒錢給我。父親給我買我喜歡的書，給我買好吃的，給我買新衣服，我知道他是用另外一種方式鼓勵我、告訴我：學習不可以停下來。那時候，家里不富裕，父親對自己很苛刻，對我卻很慷慨。

后來，我參加工作了，一個人在異鄉，無依無靠的那種漂泊感，讓我內心生出荒涼和孤單。終于在一次和上司的爭吵中，我又一次做了逃兵。回到家里，我內心是緊張和不安的。因為那份工作，是父親動用了很多關系才為我安排的；而我卻那么任性而草率地舍棄了，沒有半分的珍惜。我擔心父親會劈頭蓋臉地把我臭罵一頓，心里緊張得要命。可是父親沒有，只是安慰我說：“回來就好！不想做就不做，不就是一份工作嗎？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就是父親的“人本位”觀念。

到了戀愛的年紀，我無緣由地喜歡上一名單眼皮的男生。那人長得挺拔修長，歌唱得好，球打得好，一個極度的活躍分子。而我剛好和他相反，木訥到近乎失語，偏又長著一顆逆向思維的腦袋，像一只小怪物一樣。只和那名心儀的男生拉過一次手，從此兩兩相望，如隔彼岸，再無下文。

我就此開始鬧失戀，不吃，不喝，不出門，窩在房間里鎖上門，揚言不活了。母親是緊張和不安的，輕輕淺淺的嘆息不斷地從門縫鉆進我的房間，散落在我耳邊。倒是父親，隔著門，在門外笑。他說：“這就不活了？失戀不過是一場感冒，只有反反復復感冒的人才會有抵抗力，才會長大，才會找到那個紅塵中一直等著你牽手一生的人。”

真的如父親所言，沒過幾天，“感冒”自然而然地痊愈了，然后找到了那個牽手一生的人。結婚，生子，過起了小家庭的日子，過起了父親不在身邊的日子。雖然很幸福，但和眾多世俗家庭一樣，我們也會在柴米油鹽中斤斤計較、吵吵鬧鬧，甚至大打出手。

一次吵完架后，我抹著眼淚回家找父親。一路走，一邊幽怨地想：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真是窩囊，我真是看錯人了。潛意識當中，是想讓父親幫我狠狠地罵他一頓，然后我和他離婚！

路過家門口的一家小超市，看見父親正在和人爭執。那人很兇，手幾乎指到了父親的鼻尖上：“你沒長眼啊？你這么大歲數的人，走路怎么不長眼睛？你說，怎么辦吧？”父親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軟軟地說了一句：“對不起，我賠你吧。”那人攥住父親的手腕不撒手，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我的心忽然就疼了，那個在我眼中無所不能的父親，那個我有一丁點兒事兒就要去麻煩他的父親，居然也會老，居然也會手足無措，居然忍受無賴的欺負。父親的身材已經不再挺拔如一棵松樹，父親鬢邊已經華發叢生。以前，我怎么就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呢？我只是無度地汲取父親的關愛，工作不順心，回家找父親哭訴；生活不如意，回家找父親抱怨；就連兩口子吵架這樣的小事，也不讓父親消停。我一直肆無忌憚地讓父親分擔自己生活中的種種不如意不開心。

眼淚不知道什么時候爬上我的臉頰，我擠過圍觀的人群，站在父親身邊，聲色俱厲地對那人說：“請你別欺負我的父親，他已經跟你道歉而且答應賠償你，你還想怎么樣？如果你不接受賠償，請到法院起訴！”那人愣了一下，小聲嘟囔：“真不講理，這樣的小事值得起訴？”他接過父親的錢，悄悄地溜走了。

我攬過父親的手臂說：“爸，咱們回家吧！”那天，我破天荒沒有向父親哭訴，更沒有提離婚的事。我的父親老了，他已經老到需要我去照顧了。我已經長大了，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我不能再恣意汲取父親的愛。

靜下心來細細想想，在我以往的人生道路上，父親的愛，就像一劑良藥，有一點兒苦，也有一點兒甜。在苦和甜的背后，是父親的牽掛和默默的付出。在父愛的滋養下我得以順利成長，父愛令我終生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