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前夕,千里之外的母親頻繁地打電話來,不是表達思念,而是與我爭吵。在氣憤中她甚至沖我喊:“別以為你現在嫁得遠了,就跟我們沒關系了!我生了你,就能永遠管著你!”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母親對于失去我這個女兒的恐慌。
從內蒙古到山東的千里之距,讓我與父母的溝通遇到了很難通過手機解決的困境。我有與父母相似的個性,語言貧乏,不擅討好,常常用不耐煩的語氣表達關愛。我不知道在電話中要和父母說些什么,甚至會在每月一次的例行公事般的電話之前,將要說的那些廢話,一一想好。但即便如此,電話那端,還是母親的沉默,那沉默讓我難堪,有不知如何解脫般的煩亂。
我羨慕那些會在電話中向父母撒嬌的孩子,我想我永遠都學不會那樣親密甜膩的方式。偶爾,我會試圖用孩子般的口氣與母親對話,但換來的卻是沉默,她完全不習慣我在電話里給她的甜蜜言辭,那會讓她有無所適從的尷尬。
弟弟也因為這樣的距離,與我的關系變得緊張起來。一次爭吵之后,弟弟發短信給我,冷冷地說:你知道嗎,別人都說,你是因為想要逃脫對家庭的責任,才嫁得那么遠的。那一刻,我氣憤、憋悶,卻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反駁。我們都是倔強固執的人,因為距離的遙遠,內心變得更為敏感,并用外在的冷漠和拒絕溝通的方式,來掩飾內心的傷痕。
生完孩子后,我忙碌不休,一個月都沒有與母親聯系。再打電話過去,習慣性地開始說“廢話”,問姐姐和弟弟有沒有給她打過電話。母親冷臉回道:“你們3個都大了,還用打什么電話?”我努力地調整好表情,用聽起來輕松的語氣安慰她,我們是她生的孩子,即便不打電話,心里也不會忘了。但這樣的表白,并沒有讓母親變得快樂起來,她依然是大段的沉默,讓我不知接下來該怎樣好言哄勸,只能匆匆回一句“多注意身體”,便掛斷了電話。
隔天收到弟弟的電話,破天荒地問候我身體是否恢復。我以為他會有別的什么事情,試探著問他是不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難,需要我的幫助?他一怔,隨即嘆氣:你為什么總是覺得我有事才跟你聯系呢?是不是因為我們離得遠了,就覺得沒有關系了?
我連忙解釋,只是隨便一說而已。弟弟卻不再說下去,而是忽然轉換了話題。他說:“前幾天咱媽讓我問問你,今年暑假回不回來,如果回來,她就去買一個大床,給你和女兒用。”
那一刻,與母親守在一起的時光,忽然就涌了上來。我想起去年夏天,我懷孕,母親怕我中暑,專門買來空調,放在樓上的房間里讓我用;想起夜晚我與她出門散步,并肩走著,每每要過馬路的時候,我都會下意識地挽住她的胳膊;想起不管多么忙碌,母親都會在臨出門前,將飯菜做好,放在鍋里保溫;想起父親為了滿足我去老家尋找記憶的要求,特意停下手頭的活計,騎著他的三輪車,帶我回到已經10年沒有住人的破舊老院兒里。
我其實一直都是父母眼中那個與他們親密無間的女兒,只是因為遠嫁他鄉,和不擅長表達的個性,讓彼此生出了隔膜,似乎,一切的美好,都停駐在了過去。是弟弟的一句提醒,讓我忽然間意識到,如果能夠跨越這樣的距離,回到原點,一切的愛就都還在那里。我還是年少時的那個我,而父母,也依然將我溫柔地放在他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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