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直連陰,雨下個不停,鯽魚坐在茅庵里一言不發。這月十五他肉割了,頭也磕了,老天爺為啥還這樣呢。鯽魚心里嘀咕著。
菜地里,番茄一天比一天紅了,可水也一天比一天深了。前幾天,鯽魚還扛把鐵鍬東挖挖西掘掘,可這幾天他沒動窩。到處是腳脖深的水,他往沒處改了;現在只要外面的水不往菜地里灌,那就算阿彌陀佛了。
都說今年要發大水,鯽魚不信。鯽魚說:哪有這么邪乎的,我跟龍王又沒愁,干嘛非要跟我過不去。其實,鯽魚說這話,他心里也沒底。想想這五年,種了兩回菜,發了兩次水,他渾身也發毛。
五年前,有個算命的老先生跟他說過:那地你不能占。那是龍頭,你在龍頭上種菜,龍王會發怒,會用大水淹你的菜,家人也會遭殃。鯽魚笑笑,說:我這輩子就不信這個邪。都說有鬼,我走了這么多年的黑路,怎么沒遇見過一個。別說鬼,鬼毛也沒見過。聽他說這葷話,算命的起身走了。
鯽魚喜歡擰著干,算命說不能種菜,他偏種。第一年種蘿卜,蘿卜還沒長成,下了一場大雨,漚成了泥巴;隔一年,種辣椒,辣椒剛泛紅,又下一場大雨,爛成了泥漿。鯽魚就是不信,那算命的是神仙?是神仙,他怎么沒算出我在村頭給他挖了坑,他怎么掐準坑里面我還潑了大糞?你看他那埋汰樣,鯽魚每次想著想著就禁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鯽魚原本想種點菜賣點錢,給媳婦看病,這下可好,錢沒掙著,把買菜種的錢也搭進去了。
雨沒停的意思,看著菜地四處漂浮的大大小小紅的青的白的番茄,鯽魚一言不發。他打算卷鋪蓋回家,茅庵沒法住了,番茄用不著看了。他要回家,因為家里還有個瘋瘋癲癲的媳婦。
鯽魚的媳婦叫紅蓮。大前年去毛河挑水回來之后,就瘋了。成天在村子里四處嚷嚷她是娘娘,龍王要用八抬大轎來接她。可三年多了,沒有一個人也看見龍王來過。
要不是紅蓮的小弟在,鯽魚都愁壞了。這幾天紅蓮鬧得特別厲害,一天到晚蒙著她過門時的紅被面,叫著喊著:去毛河。去毛河。鯽魚問她去毛河干啥?她說龍王來了,八抬大轎就在石橋下面,來接她來了。鯽魚聽完,氣得腮幫子的肉直突突,拉著她就去了毛河。
毛河的水長得很快。昨天還能看見半個橋墩,這會兒橋墩已經快看不見了。
望著川流不息的河水,鯽魚卻心疼起他的菜地來,要不是他打了一個激靈,紅蓮一下子就跳進了毛河。鯽魚嚇出了一身冷汗,回家根本沒考慮地就把紅蓮捆在里間的床腿上了,趕緊捎話叫小舅子過來。
家里鬧心,菜地更鬧心。鯽魚扛起鋪蓋回家了,剛走到村頭的土崗子,他就聽見人喊:毛河決口了。毛河決口了。
發水了。發大水了。鯽魚絕望極了。要不是紅蓮瘋瘋癲癲,這會兒他應該在河堤上,在被洪水掘開的水口里,裝土摞泥袋。可是他顧不上了,他要在家看著紅蓮,因為上午小舅子已經淌著水回家了。
水剛下去幾天,那個算命的老先生就來了,坐在鯽魚屋前的碾盤上,不住地搖著卦簽。見鯽魚開門,算命的老先生站起來要走,鯽魚忙上前攔住,問:先生,可解?先生看看他,看看天,說:還不算晚,可解。鯽魚恭敬地作了一揖,先生耳語了幾句走了。
后來紅蓮的病好了,鯽魚進城打工了。那塊地也種上了白毛楊,幾年后,新村長把它們砍倒,給學校蓋了新房。什么事也沒了,鯽魚偶爾又背起漁網在毛河里東一網西一網,好多好多的鯽魚片,他簡直要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