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很多喜歡電影的人,都和我一樣。費里尼作品不過八部半,我看過不到一半,塔爾科夫斯基作品只有七部半,我是借著一次影展,才全部看全。更別提伯格曼、安東尼奧尼、基耶斯洛夫斯基,或者黑澤明,每次要看他們的作品前,都得像小時候終于決定要寫作業一樣,下一番決心,才敢按下播放鍵。甚至不只他們,任何一部電影,只要通過別人的稱贊,知道它確實是好的,就足以讓我失去觀看的勇氣。
不是因為擔心它們晦澀、艱深、緩慢,而是因為我已經領教過了那些大師之作的厲害,伯格曼作品總讓人想起不愉快的童年,大衛林奇總讓你逼視自己內心的恐懼,基耶斯洛夫斯基仿佛神諭,總要窮極命運的可能性,《黑暗中的舞者》讓我整整幾天都悲憤不已,《北極圈戀人》讓我恨不能沖進銀幕,去殺掉那個電車司機。和它們相比,還是好萊塢動作片來得妥當,英雄總在最后一分鐘剪斷了定時炸彈上的紅線或者藍線,從而拯救了整個地球;弱女子永遠在最后關頭摸到了一把刀,干掉了在萬圣節殺光整個小鎮居民的殺人狂。看一部撼動人心的好電影之后,永遠需要再去看十部大快人心的電影,去消除它的不良影響。所以,我的觀影記錄里,多的是商業片和B級片,豆瓣恐怖、驚悚標簽下的電影,我看過八成以上,盡管我承認,它們大多數都是垃圾。
不只是電影,所有那些太美的、太深刻的、太慎重的、太重大的東西,總讓人下意識地想去躲避。
最好看的那件衣服,我沒敢買;朋友中最想接近的那個人,我不敢和他多說話。這些過分美麗的東西,一旦和我們的生命發生聯系,總是有著過分強悍的撞擊力,潛意識里,我們總害怕它們會改變我們生命的部分或者全部。在它們面前,我們總要繞道走,就像在質量過大的天體附近,連光線都要拐彎。
千辛萬苦地到了華山,第二天一大早就要登山去看日出了,我下意識地睡得很晚,第二天聲稱自己身體不舒服不想爬山,,盡管朋友一再保證可以讓我坐纜車直到山頂,我還是沒有去,而是在山下的賓館里,打了一天的撲克(其實我根本不喜歡打撲克)。當他們下山之后,告訴我,山頂日出是多么絢麗的時候,我竟然暗暗松了一口氣。
不只我是如此。中秋節晚上,城里放煙花,我和朋友們已經籌備了好幾天,為的就是早早去看,臨到頭的時候,所有人卻都不約而同地、有意無意地拖拖拉拉,有人遲到,有人拿了別人的東西需要順路拐一下去送,有人居然在距離約好的時間只有半小時的時候開始剪頭發,大家齊心協力地節外生枝,終于錯過了煙花最盛大的時刻。在潮水一樣退離現場的人群里,剛剛抵達的我們,居然如釋重負。
我們在怕什么,或者是在躲。什么?是像《暗涌》中所唱: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還是因為我們知道,生命中的華美和不可思議都有定數,享用一點,就消耗掉一點,必須積攢著,等待它在將來,以更盛大的方式呈現?還是因為,我們自知已經經受不起那種撞擊,需要急急躲避?
所以我們并不希望梁朝偉和張曼玉走到一起,所以謝霆鋒和張柏芝一旦成為金童玉女般的絕配,我們就要擔心前面有不好的事情在等著他們。糖要少三分,幸福要欠著點,在所有快意的時候,都要有片刻的猶豫。
因為,越美麗的東西,我們越不可碰。是不可能,也是不能,這是人生的禁忌,也是命運的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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