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初中畢業的那個春天,我和一堆女生在運動場邊上正肆無忌憚地說笑著。高中部的幾位男生走過,女生們突然就安靜了,一位女生在我耳邊說:他們都是高中文學社的。我只對一個人留下了印象———他的個子最高,走路的姿勢也特別。
學校附近有一個小公園,中考前的日子,我們會到那里去復習。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坐在一棵棗樹下,一個矮個兒的男生躥過來蹲在我面前問:你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驚奇地看著他,那時候這樣搭話是不多見的。他見我不說話,回過頭去,對另外的人說:我問不出來。這時候我才看見他身后的是那個高個的男生。他似笑非笑了一下,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他慣有的表情。他的樣子懶散,臉上帶著那個年代、那個年齡特有的一點點玩世不恭,他走過來翻著我攤在地上的課本,不屑地說:小孩兒,還看這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書?我把封面露給他,那是《基督山恩仇記》。他說:你家里的書?我點頭,他又問我:你家里有別的書嗎?有沒有《約翰·克里斯朵夫》?
后來,很多場景都記憶模糊了,但那天下午的陽光,滿眼的綠色,還有他的那件綠色的軍裝,他說話時滾動的喉結,我一直都記得,畢竟這是我和男生第一次這樣說話。
回到家里我便翻箱倒柜找到了他要的書,偷偷藏在書包里。從那天起,我那本帶鎖的日記里就有了他。我們的交往很簡單,我借書給他。那個年代,家中有藏書的很少見,而我父親是個愛書的人,家里有不少書。一借一還之間,我們會短短地聊一會兒,說些什么都忘了,只記得每次我都很拘謹,而他總是要找一個角落靠著,懶散的樣子,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不及他肩高,仰視的目光只敢匆匆在他臉上掠過。那時候,沒想過天長地久,沒想過牽手,沒想過更親密,只是心中有了這樣一個人,在那些莫名的日子里,他是我青春期的莫名情緒———后來做節目時,吳若梅對少男少女說:你愛上的只是你心中的一份青春期的愛情,而那個人他只是一個異性符號。第一次聽到時,我點頭,心中泛起了久遠之前的他。是的,他是一個異性符號,如果那天走過來說話的是其他人,或許,其他人也會停留在我少女的情懷中。
再后來,中考結束,我們約好假期中寫信給對方。他的信寫得很有意思,文字很拽,他是個熱愛文學的少年,字寫得也很漂亮,信中幾乎全都是讀書心得還有一些散碎的不著邊際的閑話。每天我就在盼望他的來信中度過。然而,他的第三封信被媽媽拿到了。媽媽當著我的面拆開信后,臉色凝重,如臨大敵。后來她和爸爸去了那個男孩家,和他及他的家人談過話。我忘了當時自己是怎樣的傷心,總之再也沒有接到過他的信。那個假期,我很少再說話,動輒就會流淚,現在想來,似乎像是患了青春期憂郁癥。若干年后,一次回家,我邊吃著母親烹制的香噴噴的早點,邊收拾著舊日的物件,翻到了那本日記,看到那一段,啞然失笑。日記中,我用那個年齡胸中最陰郁晦澀的詞匯描述著我當時的惆悵心情,傾訴著對他的思念,寫著對父母的怨懟,全然想不到,有一天會忘了他。
開學后,我去另外一所學校讀高中,偶爾相遇,看到他走在馬路的另一側,卻沒勇氣看他,但幾十秒的相遇能讓我恍惚一整天。這樣的日子過了近一年,他畢業了。
兩年后,我參加完高考的那個夏天,回到初中學校探望老師,遇見了當時和他一起的矮個兒男生,那個活躍愛說話的男孩。他知道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事,要拉著我去找他,我拒絕了。我正沉浸在考上大學的快樂中,沉浸在和朋友們的告別中,他在我心中已淡了許多。
故事到這里并沒有完結。在廣播學院的大學生活,使我的性格漸漸變得開朗,青春期的莫名情緒也早已消散,我擁有了一場真正的戀愛,過去的情感已經模糊了。
畢業后的第四年,我的工作已小有成績,我相信自己已出落為一個漂亮、自信的女性。然而,在一次探親假中猝不及防地遇到了他。
那天下午,我跳上一輛小巴,一眼認出了他。他在座位上坐著,眼神從我臉上掃過,沒有認出我。我從口袋里找出一張名片,看到我的名字,他驚愕了。多年后的相遇,這是少女時代的我幻想了上百次的情景,但那一刻,我并沒有心跳。我們開始客氣地說話,這是我們成年后第一次交談,卻感覺很奇怪,我們是熟識的陌生人。他下車前,問我去哪,我說去朋友新開的一家酒吧看朋友,他說那我去找你吧!
在朋友的店里,看到他進來時,我還是很開心的。我們找了個角落坐下,他有些拘謹。我笑著將他介紹給朋友:這是我少女時代的白馬王子,我們有十年沒見過面了。我們要了啤酒,談話間,我發現他蓄著指甲,這是我不能容忍的男孩子的毛病之一。又聊了一會兒,我發現他是那么地憤世嫉俗,說起工作,說起過去的校友,他的不平和怨氣更多一些。年輕的他,似乎已經有了知識分子的懷才不遇。而那時的我,正躊躇滿志,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心態很積極。我是敏感的,這么多年我們已然是陌生的,不同的生活狀態和環境讓我們有了距離,這種距離或許一開始就有。為了不冷場,我試著和他談一些他曾經愛讀的書,但對此,他已不再感興趣……
他的臉上還有以前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是曾經在我的少女夢中令我難以釋懷的氣質,而那天看來,卻全然沒有了吸引。我們的話漸漸少了,直到告別。回家的路上,我有些恍惚,我不敢相信,就是這樣一個人,曾經那么久地盤踞在我少女的情感中,當時我喜歡的是這樣一個人嗎?
在我們青春年少情竇初開時,我們是那樣容易沖動地喜愛上一位走近自己的異性,或者是因為他的一個微笑,一個眼神,或者是他躍身投籃的精彩片刻,她撫弄發絲的溫柔一瞬……吸引我們的可能是那份來自異性的氣息,觸動我們的可能是那種我們內心衍生出的對異性的向往。而若干年后,對于愛情,我們就多了一些理性和判斷,我們會較為成熟地選擇所愛,較為智慧地付出自己的愛。我們會與深愛的人分享生命中的每一刻,彼此分擔憂患,同甘共苦,有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憧憬與決心。而這一切卻是青春情感中乏力擔負的。
那天回到家中,聽說我遇見了他,媽媽睜大眼睛說:“那太好了!當年拆散你們,是怕影響你們讀書,現在我可不會再管了。”我搖頭,說:“媽媽,如果你那會兒沒拆散我們,我估計現在我也不會和他好了。”
就是這樣,十多年的初戀心結在那場相遇中被解開了。他帶給我的欣喜,帶給我的痛楚,早已煙消云散。那段青春少女的情感,只屬于那段青春歲月,那時候或許也是一種愛吧,只是這場初戀情懷到頭來敗給了時間,敗給了長大的自己。
朋友,當你自認為的愛戀來臨時,請緩緩,多斟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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