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陽南，三十里，有山名斗。相傳，清末時官府在山腳下建有蠶種埸，房幾十間，今斷壁殘垣，遣址仍在。 .

椐當地老人言：這斗山腳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方園幾里荒無人煙，蠶種場乃是個十分荒僻之處。江南人養蠶，只在春夏二季。在這個季節里，蠶種埸培育發放蠶種，指導蠶民養蠶收繭。收過夏繭后，人員散去，就留下從江西流落來的一個落泊秀才一家三口看守門戶。

且說這秀才姓趙，名杰，字無畏，當年四十余歲。年輕時生性豪邁，聰穎過人，飽讀詩書五經。二十歲舉秀才，后奈時運不濟，屢舉不地，終看透炎涼，轉攻醫道，漸有小成。娶妻王氏生有一女名薇兒。因不甘久居鄉里，只身闖蕩江湖，行醫術，廣結交，游遍名山海川。在暨陽治愈了某小吏的多年頭痛癥，成至交。交談中，趙流露出對多年的游蕩生涯漸生倦意，并表達了對江南的山明水秀深深愛慕。這小吏就為趙在這蠶種場謀了個閑差，趙落腳后感覺不錯，就把妻兒一起接來落了戶。

蠶種場背靠斗山，前臨運河，坐北朝南，前后三井，每井十間，前后三個大院子，第二井東邊有廂房二間，第三井有一個閣樓，堆放些雜物，趙姓一家就住在廂房內。平日里，趙杰采藥行醫，王氏在院內種些菜蔬，再加上些許俸祿，日子倒也過得平靜滋潤。美中不足的是因地處荒僻，在秋冬二季，絕少有人造訪，特別是一到夜晚，古運河邊上大片的桑園中，會時時從殘墳敗棺里，飄出簇簇鬼火，隨風飛舞，而后面雜樹交錯，荊棘叢生的斗山，更是陰森恐怖。所以，太陽下山后，他們就基本上足不出戶。再說后面的閣樓，因不常有人走動，難免會有些從山上下來的蛇鼠狐鼬等野物筑窩盤踞，夜里，它們打斗覓食，時不時發出種種刺耳怪聲，令人毛骨悚然。好在他們習以為常，竟能安之若素。

話說有一年的冬至節，從傍晚時分天空就白茫茫的一片下起了大雪，趙杰灑酒供奉，焚香祭拜，早早地過完了節，到了昔時，打發妻女睡下后，一個人就在昏黃的油燈下自斟自酎守節。這時，老北風帶著尖利的嚎叫，裹著雪粒，呼嘯著穿過山嶺樹梢，從縫隙里專進屋中，吹得油燈的火苗晃晃悠悠，燈下各種物件奇形怪狀的灰暗影子仿佛隨之蠢蠢欲動，雖說酒壯人膽，但此情此景，不免使趙杰時不時感到汗毛孔一陣陣發緊。砰砰砰，突然，前園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趙杰心頭一凜，暗忖夤夜造訪，莫非土匪強盜？欲不理睬，可門敲個不停，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忐忑地摸黑穿過屋子，踏雪來到前園，打開園門，借著雪地的反光，只見門下站著個混身是雪的矮小老頭，正在心中疑惑，老頭開口唐突，唐突，下雪迷路，錯過去向，此天寒地凍再無力趕路，見有門戶，唐突叨擾，不知能否讓我借宿一夜歇腳。這在過去，旅客錯過路頭，敲門借宿是很正常的事，何況趙杰生性好客，連忙將老頭請到屋里，呼喚王氏溫酒造飯。老頭抖去積雪，脫下外套，二人分賓主坐下，彼此客套。不一會酒菜上來，無非是一些家釀土酒，煮豆鹽筍之類，加上過節用剩下來的燒雞燉肉等，倒也頗覺豐盛。老頭大該餓極了，一時飲酒剡肉并不拘泥。趙邊飲酒作陪，邊冷眼打量。只見這老頭黑面短須，印堂微突，雙目如炬，鼻小嘴尖，單看上半部，很容易讓人連想到功力深厚的武俠，但下半部，卻是那樣的猥瑣，整個臉和五官不協調得近乎滑稽，近乎怪誕，從炯炯有神目光看，一點也不顯長途奔波的疲態。酒過三巡，老頭拱手道；說來慚愧，某祖居北方，頗通陰陽，以卜為業。因料家鄉將有戰禍，故只身來到江南，一則尋訪故友，二則察看能否有適宜的容身之處，以便今后舉家遷徙。今晚偶經此地，見此處地形復雜，而君竟能安居無恙，不免心存疑惑，乃在周邊細察，再與君謀面，終解迷團。趙明白遇上高人，連忙討教；愿聞期詳.老頭說；這荒僻之地，照例應是鬼怪作祟之處，但剛才某見在斗山腰上有一坐漢代的莫大將軍墓，由于莫大將軍生前英雄威武，且德高望重，因此這墓至今仍鎮壓著方圓幾十里的冢中枯骨，山中精怪不敢隨意放肆。而君雖根基淺薄，但為人正直，且無過多欲念，無過多非分之想，故邪魔不敢輕易侵身。一番話著說得趙杰冷汗著冒，暗道僥幸，但又不免心中嘀咕，不知這老頭究竟是何方神圣，說自己根基淺薄到底是什么意思。老頭見狀，輕嘆一聲緩緩說道；趙君休要疑慮，實不相瞞，某乃一積年老狐，因君前生好善，曾對在下小兒有救命之恩，故今順道前來探望，看能否幫上君一二，如今看來，恐怕只能讓君失望了。君雖君王之后，但非嫡系，更主要的是爾祖上大多武將出身，殺人無數，傷了陰德，后來家族衰落，福澤由此而斷，爾輩再無蔭護，一切只能靠自己修造，我與君三生有幸，曾多次點撥，意欲爾早日跳出三界，怎奈總無機緣。如今我與君緣盡于此，不妨直言相告，望君繼續修善積德，你我或可再續前緣。爾今生雖不能得道，但能九旬善終，小女聰穎，不久出頭有望，可惜流星雖美，只是隕落太快。我因由要事速去姑蘇，就此別過。話畢忽隱身不見蹤影。老頭一席話和他的怪異離別，弄得趙杰目瞪口呆了半天沒回過神來，最后只得怏怏而睡。

半年后，趙杰收到老頭姑蘇來信，說自己全家已在當地安居，并附有全家幾十個人合影照片一張。還說因種種不便，請不要回信，更別造妨。

不久，日戰爆發，蠶種場關閉。趙家流落上海，為謀生，趙女進入演藝界，紅及一時。可惜后不明不白自盡，終年四十不到。趙杰果然活到九十歲，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