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迷宮,是絞肉機,有時派發快樂藥丸,有時塞你悲傷維他命。某時停頓下來想想,離席而走,抽身而去,竟無可能。生計、生活、生命原是三位一體的,老天在冷笑。
青年時腳力壯,出地鐵再遠,也暴走;現在地鐵多是多了,卻無想去的地方,或隨車堵在長安街上,也并不見得比用腳快。偶爾與老友聚聚,喝點小酒,至微酣,心下舒坦,旋即又訝然這舒坦,原與他人并無二致。
遙想童年赤身裸體,穿越鎮上前街后塘,赤條條無掛牽,正應了無所住而生其心。心在身上,身在命里。命是口令的集合,可看做程序,自動運行。種子如瀑流,流完了也就生命逝去。若此身是城,眼耳鼻舌身意卻是六個城門,日日間繁華鬧騰,川流不息,一如這北京城。
莫以為人在城中,可大隱,可慎獨,仔細檢點,臉皮厚之,情面薄之,此一自保之法。學會說不,方有權利加身,一旦說好,即成附和蟻類。
胡適言容忍比自由還更重要,真是徹頭徹腳的真理。此身是城,既能藏污納垢,又能秩序井然,必得寬容,方可身上無一處微生物,寄生蟲無活路。當做花鳥魚蟲欣賞罷。至于自由的見地,人只能成為自我而不是他人,這是最大的自由,也是最大的不自由。每個人都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城堡,其風景面貌,氣象蘊藉,全然不同。
學會說不,還有一層意思,不受惑。其一不受迷惑,其二不受誘惑。惑眾者多,像射向城頭的箭雨。言行、身教,媒體、廣告,皆如此。打開互聯網頁面,情形各異,若無強大內心,如何抵御這狂風驟雨?
有時,我是清醒的;有時,又落昏沉。我不相信自己是個壞人,我對此身的專制,也粗暴野蠻,我希圖與自我和解,與我身上的每一個弱點、缺陷和解,與我身上的跳蚤和解。
除了寬容,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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