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夢
會嵇李承天家中薄有田產,成年后娶山陰米員外家三小姐冰怡為妻。但李承天一心癡迷武學,整日養氣練劍,全然不打理家中產業。幸虧冰怡秀外慧中,不僅將家中各項事務治理得井井有條,更是將夫君侍奉得體貼入微,人人都羨慕李承天娶了一個好妻子。然而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冰怡自然也有白璧微瑕。她最大的毛病就是愛嘮叨。在她眼中,別家的男人要么能賺錢,要么能治家,而自家的男人卻只知道舞刀弄劍,大不能安邦定國榮宗耀祖,小不能治家理財光大門楣,簡直就是窩囊廢一個。李承天一心向武,本不愿與妻子多作計較,但俗話說,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子。這天聽了冰怡又一通秋雨連綿般的嘮叨,李承天終于忍不住了,賭氣道:“你也別看得我一文不值,想我一身的好功夫,若是去江湖上闖蕩,金錢美女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他說到做到,果真帶了些銀兩出門闖蕩去了。
這天,李承天來到了一座小鎮。他出來已將近半月,這才發現,外面的世界雖然很精彩,但要想闖出點名堂來卻絕非易事,帶出來的銀兩已經花得差不多了,機會卻一個都沒遇上。時近中午,李承天進了一家酒樓。他剛要吩咐小二點菜,就聽見旁邊的包廂里傳出來一陣鶯聲燕語,透過并不嚴密的門簾一看,里面有幾名紅男綠女正在喝酒調笑。這時,樓梯口又上來了幾個漢子,為首一人滿臉橫肉,敞開的衣襟中露出來兩爿結實的胸肌和一撮濃黑的胸毛。這伙人一上來便大呼小叫道:“小二,快整個包廂出來。”
小二趕緊上去賠著笑說:“對不起包廂全滿了,還請大爺們在大堂將就一下。”
滿臉橫肉的那人道:“瞎了你的狗眼,我‘過江龍’什么時候在大堂喝過酒?不是說包廂全滿了嗎?趕走幾個人就不會滿了。”小二為難地搓著雙手。可是“過江龍”似乎并不需要小二去趕人,帶著他那些手下走到李承天旁邊的那個包廂外,對著里面正在喝酒調笑的幾個男女吼道,“這包廂大爺我已經定下了,趕快都他媽的給我滾蛋。”包廂里的那幾個男的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遇上“過江龍”這種窮兇極惡之人,哪里還敢抗拒,一個個噤若寒蟬地從包廂里退了出來。最后低著頭出來的是一名紅衣女子,她剛到了門口,就被“過江龍”一把抓住纖手往上一提,那張粉臉便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過江龍”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子,今兒個也陪大爺我喝上幾杯。”紅衣女子頓時嚇得臉色慘白,求救似的望向她那幾個同伴。可是她那些同伴卻都惶恐地把眼光避了開去。紅衣女子絕望了,她知道今天落在“過江龍”這種惡霸的手中,即使不死也得脫掉一層皮,當下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落了下來。
“過江龍”正待將紅衣女子拉進包廂去,只聽一個聲音悠悠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也敢肆無忌憚地欺凌弱女,難道就沒人治得了?”“過江龍”刀鋒一樣的眼光立刻就望了過來,于是就看到了在包廂門外的桌子上獨自喝酒的李承天。“過江龍”在江湖上混了多年,自然是有眼力的,他見李承天雖然其貌不揚,但那副沉穩的氣勢卻顯示了其并非等閑之輩。不過“過江龍”倒也不怕,他以前也曾遇到過幾名高手,結果是那幾名高手都已成了死人,而他卻還好好地活著。當下“過江龍”左臂一甩,將紅衣女子拋進包廂,右掌疾出,閃電似的劈向李承天的脛側。“過江龍”練的是大力金剛掌,這一掌若是劈實了,李承天不死也必定廢了。可是這一掌并沒有劈實,“過江龍”又閃電似的將手縮了回來,用左手緊緊地握住這只右腕,臉色慘變。他的手下都沒有看清發生了什么事,紛紛亮出家伙,呼啦一下將李承天團團圍住,卻被“過江龍”喝止了。“過江龍”沉聲道:“我們走,日后有這個人在,我們就絕不再踏入此地一步。”原來當“過江龍”劈向李承天脛側的一掌將及未及之際,李承天看似輕描淡寫地將手中的酒杯往上抬了一抬,杯沿卻精確無比地劃過了“過江龍”的脈門,“過江龍”腕間劇痛,一條右臂頓時軟軟地垂了下來。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過江龍”的手下都沒有發現,而他自己卻很清楚,這個人的武功比他們要高出許多,再斗下去也只能更取其辱,這才帶著他的手下惶然離去。
“過江龍”乃是此地一霸,鎮上的商家販夫,哪個沒有受過他的欺壓勒索?如今被趕走了,真是大快人心,大家都將李承天當成了鋤強扶弱的大英雄,送了他不少銀兩和禮品,并且向他承諾,只要他肯在鎮上住下來,客棧老板愿意免費提供干凈的上房,酒樓老板免費提供膳食,甚至青樓的老鴇也愿意免費提供最紅的姑娘。可是李承天這趟出門是存心要闖出大名堂來讓冰怡看看的,又怎么甘心屈居在區區的一個小鎮里?還是拒絕了眾人的挽留上路了。
李承天身上又有了銀兩,自然也有了氣派,前路迢迢,也不知哪里是他認定的終點,所以他想雇一輛馬車。誰知他剛一有這個念頭,果然就有一輛馬車駛了過來。李承天上了馬車,卻發現車里已有一個人,再仔細一看,原來就是他在酒樓里救下的那位紅衣女子,不禁奇道:“咦,你怎么會在這里?”
紅衣女子斂衽萬福道:“大俠救了如月,如月無以為報,愿隨侍大俠身側。”李承天這才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番,發覺這如月雖不是國色天香,卻也長得靚麗可人,算得上一位美女。便問道:“我居無定所,四海飄零,又是囊中羞澀,你跟了我難道就不會反悔?”
如月道:“賤妾既已跟了大俠,便是大俠的人了,無論天涯海角地老天荒也絕無二心。”李承天暗暗高興,心想離家時向冰怡吹噓的金錢美女榮華富貴中,這美女一項可算是到手了。
馬車一路奔馳,黃昏時來到了姑蘇城。姑蘇自古繁華,剛進了城門,便有一名管家模樣的人攔住馬車道:“來的可是李大俠?我家老爺已備好了酒席,請大俠過府一敘。”李承天越發感到奇怪了,他在姑蘇沒有一個親友,是什么人備好了酒席,又要管家到城門口來請他呢?可是他不知道,江湖上的消息傳得比風還快,他在小鎮上一招制服“過江龍”的事早已傳揚了開來,得到了不少人的仰慕,因此有人來城門口接他也就不足為奇了。
請李承天去的是一個叫孫萬友的大戶。主人很好客,酒菜也很精致。酒足飯飽后,孫萬友也就直言相告,原來他有個仇家名叫馬錦堂。二人積怨頗深,常有沖突,但這馬錦堂武功高強,因而每次都是孫萬友吃虧。他請李承天來,就是要以十萬兩銀子的代價請李承天除掉馬錦堂。李承天尚在猶豫,如月卻已搶著道:“孫先生請放心,鋤強扶弱乃是大俠的本色,這件事李大俠一定會幫你擺平的。”
姑蘇城外,靈巖山上,李承天與馬錦堂拉開了決戰的架勢。馬錦堂江湖人稱追風劍,出劍如風,他的對手往往還沒看清招式就被他的劍刺穿了咽喉。今天也一樣,但今天被刺穿的卻是馬錦堂的咽喉。經此一戰,李承天更是名聲大振,又有許多人來請他“鋤強扶弱”,銀子自然也大量地落進了他的口袋。李承天已是名利雙收。
一天,李承天受朋友之邀去姑蘇最有名的青樓倚翠院玩,老鴇一聽說來的是當今姑蘇風頭最勁的李大俠,便要院里的頭牌姑娘綠竹來相陪。誰知道綠竹卻不肯陪,還撂出一句話來:“他算什么大俠?無非是個為錢殺人的劊子手罷了。”這句話像旱天雷一樣驚醒了李承天,心想這段時間來,他的哪一次出手不是為了錢?又在哪一次出手之前了解過那個人是不是真的該殺?他自以為風光無限,名利雙收,其實早已淪落為殺人的工具。想到這里,不由冷汗直流。從此后他就推掉了所有的殺人差使,將已有的銀兩全部拿去投資做了綢緞生意。可是李承天以前連自己的家都沒有治理過,又哪里能打理得來生意?沒多久便連本帶利全都虧蝕干凈。可是正當李承天兩手空空地回到家中時,又見如月挎著個包袱正從屋里出來,一副要出遠門的裝束。李承天奇道:“你這是要去哪里?”
如月有些驚慌,但很快又鎮定了下來,把臉一揚道:“你都已經破產了,如果我再跟著你,只會更增加你的負擔,所以還是離開的好。”
李承天道:“你不是說過對我絕不會有二心嗎?”
如月笑道:“你這人武功雖好,但腦子卻不怎么靈光。你以后要記住,女人的話是一句都不能相信的,尤其是我們這種風塵女子。”就在李承天的目瞪口呆之中,如月嬌笑著揚長而去,并卷走了他余下的全部財產。
李承天萬念俱灰,覺得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所有的金錢美女榮華富貴都已是過眼煙云,這時他才想到了冰怡,想到了自己在會嵇的家,家里雖然不怎么富裕,妻子雖然愛嘮叨,但那才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和親情。想到這里,李承天覺得是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