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他,正是十三四歲情竇初開的年紀。
那天她幫母親到井邊打水,忽地一失手,裝滿水的木桶如一只高空墜落的石頭,直線下墜,然后就是“撲通”一聲沉悶的響聲。
她嚇了一跳,急切地把頭探進井里張望,眼睜睜地看著深井里的木桶一點一點沉沒而束手無策。她急得眼淚汪汪,抬起頭時,便看見了他。
清瘦的他站在井欄邊咧嘴沖她一笑,將一只同樣粗大的木桶一下子甩進井里,一桶灌滿水的桶提了上來,一把甩在她的面前。
“把它擔回家吧。”
望著他微笑的臉龐,她的內心全是感激。
那次應該是他們第一次相遇,彼此心間都有一種朦朦朧朧的甜蜜感。后來,她打聽到他住在村子的另一頭,是剛剛落戶的外鄉人,年齡長她幾歲,她的內心就生出無限的憧憬。
再后來,他們常常在井臺邊相遇。可是,彼此只是笑笑,再也沒有只言片語。
一年后的一個午后,她忽然從旁人口中知道入伍新兵的名字里有他,內心徒然間落滿塵土,灰蒙蒙的。再到井臺邊打水的時候,那顆突突跳動的心總是無法平靜。她想對他說些什么,可是,最終還是三緘其口,無功而返。
他參軍后,她那顆心便無法安置了。再后來,到了婚嫁的年齡,見他依舊沒有回來,她一狠心就嫁了他人。只是在出嫁前夜,她跑到井邊泣不成聲地痛哭一場,再無他念。
“文革”時期,他從部隊轉業回來,因為身份的問題很快被隔離審查;再后來,又被關到村子的牛棚里受苦。夜里,她偷偷跑去看他,給他送去熱飯熱菜,跟他說說寬心話。那時,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而他還是孑然一身。
村里的風言風語很快將她淹沒。雖然她不在乎,可是他在乎。每次見她來總要勸上一番。不久,他還是牽連上了她,很快她也被人以“莫須有”的罪名關入牛棚。那段時間,應該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時光吧。一墻之隔的他和她,因此有了說悄悄話的機會。
斗爭還在繼續,他和她不時被人揪出來戴著高帽游街。每次只要能活著回來,他們就覺得那是一種勝利。夜晚,他們就會唱歌來慶祝,并用最溫暖的話語鼓勵對方繼續活下來。
可是,有一次,他被人揪出來后卻再也沒有回來。事后,她才知道他不堪折磨,投井了。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死活都不相信,哭得死去活來。再后來,想想兩個未成人的孩子,她的心終于軟下來,不再尋死覓活了。
“文革”結束后,她被平反昭雪,重獲新生。她去看那口老井,卻發現井口周圍雜草叢生,一片荒蕪。原來,因為這里死過人,再也沒人愿意來打水,那口老井便廢棄不用了。
之后,村里開始用自來水,高高的水塔在村頭豎起來。這時有人建議把那口水井填平,因為村里不時生出誰家的雞狗掉進井里淹死的傳聞,甚至有一次,村里一個小孩在井邊玩耍,差一點失足落入井里。
村里經過研究,決定采納大家的建議。
村長帶人填井的那天,她瘋跑著過來,橫在井邊死活不讓大伙動手。她哭著喊著說:“不要填,不要填,我愿意用錢買下來。”經過一番爭執,村長終于答應了,可是村民不答應。最后她只好硬著頭皮應允下來,為這口井建一座院子——把井圍起來,不讓他人靠近半步。
那時她家里異常拮據,她先是用荊棘在井欄邊扎起一個帶刺的籬笆,然后東拼西借才建起一個土院子,還在院子里建了一座土屋。
那段時間,家里人都說她瘋了,鬼迷心竅,丈夫和她鬧翻離了婚,子女和親戚也不愿意和她來往,她干脆就搬進這座院子住下來,直到白發蒼蒼。
住在這座院子里。每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她都要坐在井邊對著那口水井說一會兒悄悄話。那時,她目光安詳,神情安然,陽光灑落在她的臉上,一臉金燦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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