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去,她正在屋里坐著看電視,見了我,不等說話,就一把抓過我放在柜邊上的口袋,小孩一樣翻起來。看到山楂糕,她驚喜地喊:“我愛吃!”看到蜜棗又驚叫:“哎喲,這個好吃!”她二話不說,撕開口兒就往嘴里填。坐在一旁的我弟弟笑:“你看,光知道吃。”她嘴里正嚼著一顆棗,含糊不清地反駁:“你才光知道吃。”
等她吃個差不多,慢慢湊到我身邊來,說:“大姐,我告訴你點兒事。”我點頭。她把手捂上來,神秘兮兮地說:“有個男的追我。”我把嘴張得老大,真的?問她是誰呀,她說,不知道,不認識。我說那怎知道人家追,她回:“天天來家找我,還非叫我出去玩兒,還給我買好吃的,不是追?”我笑著夸她魅力不小,她臉都紅了,不好意思起來。
我再去,就主動問她:“追你那男的怎樣了?發展到什么程度了?”她嘟著嘴:“不告訴你。”“不告訴,我不給你吃好東西。”她急了:“大姐,給我吧,告訴你還不行嗎?不過你不許笑話我。”她告訴我,那男的帶她出去玩,牽她的手,請她吃飯了,吃的肉絲面。她說,人家還買了件衣服呢,立馬踮著腳跑到柜邊,拿給我看,棗紅的。她試穿上,很好看。我夸獎,那男的可真有眼光,她又羞了:“老讓人家花錢,怪不好意思的。”我逗她,哪個男人追女朋友不得花點錢。她低頭,擺弄著衣襟。
有一次我去,她卻沒急急地去翻口袋找東西吃,坐在床邊不搭理人。我問怎么了。妹妹一旁說:“生氣呢,嫌送的花不好。”我才發現她屋里桌上有一個小玻璃瓶,瓶里插著一枝粉色的月季花。我說多漂亮呀,是那男的送的吧。她終于說話:“哼,惱惱的,我就給扔了。”她嘴一呶,“跟她的不一樣,她那個紅,好聞。”
妹妹笑了,原來妹妹生日那天,男友送了玫瑰花。她見了,嘮叨著花兒好看,那男的就說給她也去買。后來,男的從院里掐了一朵粉色月季插到瓶里。她看出不一樣,就氣了,任妹妹再拿自己的花兒來哄,也不行。
我笑:“行了,別小氣。”她不依不饒:“不拿我當回事兒唄。再不理他了。”我拿起那朵花,做扔狀:“他真是不懂事,我替你扔了。”她一把搶過,護在手里,瞪著我說:“你敢!”
再一回,我剛去,她就拉住我,到一個沒人的地方,說:“大姐,那男的要跟我結婚,你看看行不?”我問她待見他嗎,她臉紅,吞吞吐吐半天,說覺著差不多。我說行唄,人家天天帶著出去玩,請吃飯,給送花,買衣裳,我看行。她一展眉:“聽你的,他再說,我就答應他。”
奶奶幸福地笑了。
其實,每次她跟我說這些時,那男的不是在別的屋里,就是在院子里,就在她的不遠處。
75歲,奶奶得了老年癡呆癥,忘事兒,不認得人,同床共枕了近一生的爺爺也被當成了陌路人。年輕時爺爺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奶奶獨自拉扯著四個子女,鐵一樣的女人。老了卻得了這病,像不諳世事的小孩。77歲的爺爺細心起來,忍著奶奶的小性子,小心伺候她,哄她高興,帶她出去散心。在奶奶誤認為他是追求者的日子里,又扮演了一個特殊愛情里的男主角。
爺爺來叫她了:“走啊,出去轉轉啊。”她從床邊站起來,伸手穿上他舉起的衣服,被他牽著走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我心里,一陣酸澀,一陣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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