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的小女友,曾約我走長長的一段路。北京經過一個曖昧的暖冬,空氣干燥得像脫皮的唇,吻上去絲毫不覺得有情意。立春之后,卻陡地天灰云低,一小團雪一小團雪落下。我與她,互相扶挽著在雪里小心翼翼探路,鞋跟落下去總有點兒膽戰心驚。往好處想,如步云,如走過一條棉花糖的路;往壞處想,你說像不像人生,像不像?而我的小女友,在淑女屋的紗裙及玖熙的長靴之間,還裸著一截美好的小腿,而雪正下得緊。
原來女友的目的地是商場金柜,她快快樂樂挑龍鳳鐲,一環一環試戴。我只站在一旁黯然神傷:她上一次來的時候,陪她的人,顯然不是我。金柜燈火太璀璨,我看到她手背的憔悴,再平滑如玉也掩不住細紋。要在鍵盤上屈伸多少下,才買得到一克金?
她卻猶自喜滋滋與柜員討價還價:“真的不打折嗎?有贈品嗎?”眉眼輕揚,像晚雪里的一只白蝴蝶。她伸手給我看,猶如戴著全世界的珍視之物。我突然間想,我可能弄錯了。她并非自怨自憐,她只是,真心地送自己一件禮物。
人生這樣貧瘠,隔著重重污染,陽光也很模糊。錢就更像這世上的光,照耀、溫暖,物質的慰藉最誠實。辛辛苦苦賺了錢來,快快樂樂花了錢去,再沒有比這更充實的事了。
我的小女友,已經給自己買下一套兩居室。松鼠有窩,鼴鼠有洞。人,也得有一個自己的巢穴。生命多有變故,失去和被失去注定不可避免,無論是失業、失戀、失婚、失親……她總有地方可回可躲。只要還繳得起水電費,便能洗一個溫暖的熱水澡。資生堂的“椿”系列有紅白:色,在微微的芳香里落淚,可以假裝是洗發水入了眼。這一點點輕薄的奢侈,人人都負擔得起。
女友以雙手付了首期和按揭,誰有資格趕走她?擔心無人可愛,還可以戀物,買不起愛馬仕,總可以去秀水淘A貨。那春天野地的氣息,令人迷醉。沒人送她禮物,oK,自己買自己送,左手送右手。左手享受愛,而右手享受被愛。而此刻,她戴上美麗的龍鳳鐲,何等充盈美好。
很多年前,就聽過“一克拉女郎”的說法。疲憊的職場女子,以買不起房子的閑錢例如年終獎金,為自己買一顆一克拉的鉆戒,犒賞或撫慰自己整年的辛苦。“非得是一顆蒂凡尼的獨粒鉆戒,可不是其他任何品牌或老土銀樓的,也不要彩鉆碎鉆拼嵌的……我要一個鉑金指環、六爪鑲嵌的典型蒂凡尼圓形明亮切割的鉆戒。”
如今,金融危機了,買不起鉆戒,買個金鐲也算。并非珍珠慰寂寞,只是生命極其瑣碎,像一座小城市,人群來來往往,不變的是樓宇、河流或者咖啡館里一只大白貓。物質永恒不滅,令生命平和,確實值得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