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為和曉麗都是67年一起從上海支援大西北來到468廠的。經人介紹兩人談起了戀愛。他們都是高中生,長得還有些相像。工友們常開玩笑說他倆是兄妹,可性格卻大不一樣。大為內向,不善言辭。你再怎么逗他,也只是憨厚的對你笑笑;曉麗開朗,整天樂呵呵的。最近廠里開辦了夜大學,曉麗想去學。為了有個伴,她找大為商量,最好兩人一起去。大為一聽就搖頭,死活不愿去學。理由也簡單,學不進。曉麗勸過來,勸過去,大為就是油鹽不進,不為所動。曉麗一氣之下就和大衛分手了。
也巧,三天后分來一個大學生,看上去文質彬彬的,長得像奶油小生,口才也好,聽人說在學校里辯論時得了個雅號:無人敵。名字也好聽:華智由。幾個女孩抿嘴竊笑:叫他“花之友”得了!幾天下來“花之友”的大名傳遍了全廠?;ㄖ岩姇喳愐幻琢宓膫€頭,人也長得俊俏,就沒命的追開了。每天早上他買好早點,守在女生樓下。中午,早早的在食堂排隊買好米飯、甲菜恭候曉麗的到來。那時候大米多稀缺呀,每天只能供應50人的米飯。而曉麗是上海人,見了米飯別提多高興了。再說,那年代每月還得吃百分之二十的雜糧。見花之友待自己這般好也就默認了對方的追求。
大為聽說了這事,也不生氣。每天下班就跟在曉麗身后,當然是遠遠的,曉麗是看不見的。盯了一個月后,見花之友對曉麗沒有什么傷害之處,也就慢慢的退出了監護。大為在家是獨子。父母年事已高,且體弱多病。當地政府為了照顧兩位老人,把大為調回了上海。大為的人在上海,可心不在上海呀。在單位上班時經常是丟三落四的。這天,大為下班后步行到“大世界”門口時,見到曉麗也在“大世界”門口轉悠。他緊走幾步,大喊了一聲:“曉麗!”曉麗見到大為也驚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大為拽著曉麗進了旁邊一家咖啡店。曉麗坐在椅子上一直眼淚汪汪的看著大為,一句話也不說。大為不停地說著自己這半年來對曉麗的思念。大衛的咖啡喝完了,而曉麗的卻一口也沒動。她見大為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擦了擦眼淚從挎包里取出一個紅色小盒,推到大為面前:“這個送給你!”說完話,不等大為說話就掩著口鼻快步跑出了咖啡店。大為拿著小盒追出了咖啡店。他四處張望下,只見曉麗已經隱入了人群里。大為見曉麗走了,也不著急。他想她一定是回家了。他打開小盒,一只小巧美麗的金戒指呈現在眼前。他知道這是曉麗的心愛之物。他搞不懂了。這是為啥呢?晚上,他吃完飯就趕到曉麗家。曉麗的父母見大為來了,很高興。他倆又是倒茶,又是拿煙的招待大為。大為急切的問:“叔叔、阿姨,曉麗呢?”曉麗母親聽了,眼淚唰的就下來了。她哽咽著問道:“大為,你不知道呀?三個月前她走了呀?!贝鬄樾α耍骸澳銈儎e哄我了,下班時我還見她了呢!”邊說邊拿出戒指遞給二老:“她還把這送我了呢!”曉麗的母親見到戒指,哭的更響了:“這是我親自給曉麗戴上后才下葬的呀!怎么到你手上了呢?”大為咋也不信:“不!不可能!”他一把拿過戒指沖出門去。
大為第二天買了一張火車票趕到了468廠。大伙見大為來了很高興。大為卻第一句話就問曉麗的情況。曉麗的室友說:你剛走,我廠就搞起了“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運動。工人們在工廠的周圍挖了三條地道。里面有指揮部、作戰部、后勤部電話、電報等通訊工具應有盡有。有一天的半夜里,廠黨委書記家的電話響了。書記拿起話筒,卻聽見一男一女的爭吵聲。書記“喂,喂”了幾聲沒人答話,只聽到女孩子的哭泣聲。書記感到奇怪,誰半夜打電話給自己?那時還沒有來電顯示,讓保衛科長查了幾天也沒有一點線索。
這天,大伙正在車間干活,眼看快下班了。曉麗的室友小王氣急敗壞的來找車間主任。她告訴主任,曉麗已經三天沒回宿舍了!主任一聽,立馬跳了起來。他叫了十幾個工人,先去找那花之友。來到花之友的宿舍一看,小王立即火冒三丈。為啥?小王見花之友正在和他的那位大學女同學共進午餐呢!她吼了一聲:曉麗呢?花之友說:不知道!一個小伙上前把他往門外一摔,竟摔了個狗啃地!“走!一塊去找,找不到就宰了你!”早有人上來,把花之友架著出了門。
小王一班人馬午飯也沒有吃,就這樣在廠子里轉了幾個圈,還是沒有找到曉麗。幾個小伙剛要搧花之友的耳光,忽然見前面小樹林閃出一個人影往地道方向走去??茨潜秤安皇菚喳愂钦l!大伙就拔腿往前追去。那人影看上去走得不快,可就是追不上。大伙用上吃奶勁眼看要追上了,眼睛一花又不見影了。小王揉揉眼,也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準備回身。誰知一陣凄厲的女子哭聲傳了過來——我好苦的命喲!這不是曉麗的哭聲么?她對大伙說,聽!曉麗又在哭了!說完往前奔去。大伙不好說啥,只好跟在她身后狂奔。幾分鐘后,大伙來到了地道的入口處。入口處的小門敞開著。小王聽見曉麗哭得更傷心了,二話不說沖了進去。地道里面倒還干凈,隱隱飄來一股檀香香味。小王隨著香味來到了一間指揮部里。香味也更濃了。小王聽見曉麗在喚自己:小王,你來了!小王急了,推開門就沖了進去——小王像中了定身魔法似的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
大伙也進來了,見小王這個樣子,忙問她:小王怎么了?小王猛的喊了起來:花之友呢?把那狗東西叫過來!說完,雙膝跪地抱頭痛哭。大伙把花之友推到小王面前,這才看到了真相:曉麗穿著一身工作服吊死在一根橫梁上。有人說,快把她放下來搶救呀!小王聽了,跳起來就要去觧曉麗下來。一位稍長的小伙忙說:你要在后面放她下來。小王從后面把曉麗放了下來。有人發現曉麗手里捏著一張紙,想把它拿下來就是掰不開。換了幾個人都是如此。小王上去,輕輕一掰,曉麗的手就松開了。小王一把拽花之友過來:“跪下!給曉麗磕頭!”花之友也謊了。他是要和曉麗分手,可誰知道她會走絕路呀!他一個勁的磕頭,嘴里還念叨著:“我該死!我該死!”小王早就氣得快瘋了,揚起手就要打他的耳刮子??墒鞘直酆孟癖蝗吮ё×怂频?,就是打不下去。她收回手臂:“看看曉麗寫些啥!”一個小伙展開紙條念了起來:“小王!我走絕路不關小華的事。我和他文化差別太大,沒有共同語言。他要娶一個大學生,也應該。再說我稀里糊涂的懷了孕,咋活呀!我的毛衣毛褲是新的,留給我妹吧!記住了!”什么?曉麗懷孕了?還不是那小子搞的鬼!小王剛要抬腿去踢,卻感到腳脖子一陣吃疼。小王忙蹲下身子捂著腳脖子揉個不停。
后面的開追悼會、去火化場一應事宜全是車間主任在張羅。幾天后,曉麗的父母傷心欲絕的安葬了女兒。小王也親眼見曉麗的母親給曉麗戴上了那枚戒指。曉麗的妹妹叫曉芳,在一邊早哭成淚人兒一般。然后老兩口回了上海。那花之友經公安部門的調查后雖夠不上犯罪可還是被送回了老家唐山。大為聽了,只是不住的搖頭。第二天,在幾個朋友的陪伴下去了曉麗的墓地。他在墓地待了整整一天。喝了一瓶西鳳酒,抽了一盒猴王香煙……又過了一天,墓地上曉麗的墓碑換了一塊新的。上刻:妻曉麗之墓,夫大為泣立。
大為從陜西回來后,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他每天一上班就只知道干活,誰要問他個事不花上半天時間,絕問不出啥名堂。工友們一邊勸他想開點,一邊給他物色女朋友??纱蠹颐看蝿偤退崞鸾榻B女朋友,他就搖頭謝絕。大家都說:唉,完了,完了!
這天,廠保衛科來人告訴他一件事,說唐山公安局來電話:曉麗沒有死,她在唐山和華智由一起去旅游時掉河里了!還說讓大為去確認一下。大為聽后,眼睛一亮。曉麗沒有死?太好了!他現在是曉麗唯一的親人了。她父母自打曉麗去世后,每天以淚洗面,時間一長就得病了。心情不好,吃啥藥也就效果甚微,五年后竟也相繼去世了。二老一走,曉麗的妹妹曉芳也不知去了哪。如今,大為只好一個人去唐山了。
一到唐山,大為就迫不及待的去找了市公安局。一位警員帶他來到醫院,大為看到一個女孩躺在病床上,緊閉雙眼。不是曉麗還會是誰!大為一下子撲到床前喊了起來:曉麗醒醒,曉麗醒醒呀!警員把大為請到醫生辦公室,把情況介紹了一下:一周前,曉麗找到華智由單位,約他去游青龍河(據單位同事證詞)。三天后,有人發現二人隨波漂流在青龍河里。人們把他倆送到醫院時,曉麗雙手還緊緊的抱著華智由。警員說,現在只能判斷是意外事故。他從一個資料袋里取出一個東西:這是曉麗的工作證,交給你了。大為接過工作證,作了道謝,回到病房又大聲呼喚起曉麗來:曉麗,曉麗!那警員也跟了過來說:奇怪的是,那華智由一到醫院就沒氣了,而曉麗卻一直是這個樣子,什么體癥都正常,就是昏迷不醒!醫院的意思是送到上海大醫院去醫治,醫院可以提供救護車、醫生、護士送到上海,你看行嗎?大為心里正在想怎么把曉麗帶回上海呢,聽警員如此說正是求之不得呢。
在醫生護士的護送下,曉麗順利的住進了上海瑞金醫院。說也奇怪,回上海的第二天,曉麗就睜開了眼。大為開心的眼淚都出來了,他抱住曉麗,不停地叫著:曉麗,曉麗!曉麗見大為如此癡情,卻輕輕地在大為的耳邊說道:我不是曉麗,我是她的妹妹曉芳。大為卻不為所動:曉麗我再也不讓你走了!曉芳一骨碌從病床上爬起來:走,我們回家再說吧!
曉芳回家后說的話,竟讓大為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原來,曉麗自從華智由說要和自己分手前就發現自己已經懷孕了。她不想用孩子來要挾對方,即使能把對方拉回來,可心已飛走了,還有啥意思?她從那一刻起就下定了自殺的決心,她給妹妹寫了一封長信,把自己戀愛的經過告訴她,要她吸取教訓。曉芳接到信后,立即趕到姐姐說的那個地道,可是姐姐已經長眠了!她在地道里向姐姐宣誓:一定要給姐姐報仇!曉芳在地道里扮作曉麗引領工友尋到了曉麗。她還把姐姐的戒指留了下來,她要交給大為留個念想。
自從在上海咖啡館里和大為巧遇后,曉芳竟愛上了大為!
曉芳和姐姐是雙胞胎,為了替姐姐報仇,在單位請了長假,在唐山轉遍了大街小巷,終于找到了華智由的工作單位。她打聽到華智由經常去看電影,就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女學生,也經常在電影院出現。華智由可是一個花花公子,見了曉芳這么一個送上門的美女還能放過她嗎?如此這般的一來二去,兩人就開始頻頻約會。
青龍河的約會其實就是一次奪命約會:曉芳約華智由來到青龍河,兩個人唧唧我我的來到了一處懸崖邊。曉芳抱住對方,一個趔趄往青龍河栽去……
她本來是想和華智由同歸于盡的,誰料想竟大難不死。后來嘛,既然警方把曉芳當成了曉麗,曉芳就以姐姐的身份調回了上海,和大為結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