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棕發少女
1
分手4年后，羊和商恩又遇見了。
在一部新片的首映式上，他們坐前后排，直到電影結束的時候都沒有認出彼此。大概因為羊留長并新染了頭發，商恩則蓄起了絡腮胡子的緣故。散場時，商恩回過頭來，看到滿頭棕色長發的羊。她瘦了很多，適合的發型使她完全變成了美女。
一不小心，王志文已經老得像文興宇，偶像劇的英俊小生成了丑陋大反派。而分手的戀人又復合了。羊后來對商恩說：“實話說，看到你的胡子，我決定和你摒棄前嫌，沒辦法的事，我就是這么色。”
其實我們的人生里哪有那么多曲里拐彎的大道理一定要遵循呢？我們分手，因為對方讓我們膩味了；我們復合，因為對方變了，又讓我們有興趣了。這赤裸裸的理由說出來可恥嗎？你不能否認它有時候比自欺欺人可愛得多。
于是，羊又把自己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搬到商恩的房子里。她放東西的方式很奇怪，所有的衣服都要放在床上，平鋪；玩偶則以一字陣騎在床頭，臉都朝左。這樣，他們每天都不能睡在床上了，商恩只好去買了一個床墊，和羊一起睡地板。
“你變態。”這是商恩和羊分手那時說的話。
現在他改口為：“你既美好，又有點輕微的變態。”
2
每一問辦公室有每一間的氣場。羊的這間辦公室氣場如果用幾個關鍵詞來形容就是：網購+臭美+悶騷+剩男。辦公室的同事，以柯以明為代表，每天都收到快遞公司的包裹。大多數情況下，拆開來的就是A貨包，假表，山寨手機，質地為PU但款式緊跟當下潮流的鞋子。少數時候，也有印著某個收件人大頭照的杯子，情感問答類書籍等等。
這間辦公室的氣場太強大了，羊很快被帶人。本來她是瞧不起淘寶那種網站的，但是現在她也參與團購。圣誕節到來，大家一起湊份子買了一棵圣誕樹，他們要開一個Party。
在Party上，每個人送給另外的人一份圣誕禮物，之后，又一起大吃大喝。有人不小心喝高了，強吻了在場所有的女人之后揚長而去。這個人就是柯以明。而羊回到家里，打開收到的圣誕禮物，是柯以明送的，一個MP4，里面錄著一首曲子，德彪西的《棕發少女》。
就算是一個戴假表的家伙，也有權利彈好聽的鋼琴，并且彈得優美。羊從那時起會在上下班的地鐵上聽那個MP4。她也把很多流行歌曲灌在里面，但是每次，聽完蘇打綠聽完謝安琪聽完五月天聽完梁靜茹之后，德彪西流淌出來，她會覺得之前那些歌真的都是垃圾，流傳下來的音樂，被放在飛船里發射到宇宙能跟外星人套上近乎的音樂，只有這種大師之作。
羊的心里好靜好靜，淺薄地對自己說：這，真美妙。
“你什么時候開始學彈鋼琴的呀？”有天閑聊，羊問柯以明，柯以明看了一眼他的手表說：“6歲。”他有一個習慣，和人說話時，總是下意識地先看一下自己的手表。“啊，很厲害！”羊也不知道該怎么夸獎。
柯以明又看了一眼手表，確定午餐已經吃完，端著餐盤走了。
3
商恩再次劈腿的時候，先兆很明顯。大概也是從圣誕節開始，他噴起了香水。
后來，羊知道，商恩認識的那個女孩子也噴冷泉。到底是情之所至大家要在香水上同甘共苦，還是為了讓商恩更好地掩護自己？總之，羊被他們的矯情弄得很無語。但她能做什么呢？她除了深深的悲哀就只有每天拖延著下班的時間，她終于知道，辦公室里下班不走的家伙還有柯以明。
柯以明在電腦上打游戲，只玩連連看。羊想，連連看的好處是，不論你多慢多笨，只要時間夠用，這些小動物最終都會找到和它一模一樣的另一只，然后彼此抵消。
甜蜜地抵消掉。多好。只是人生里沒有那種一對一的事，也沒有那種只愛你一輩子的，單純的男人。
羊很絕望。隆冬，下雪的時候，在街上瞎轉。
難得商恩還會按時回家，他給羊打電話：“快回來，我們去買菜做飯！”
羊來到超市和商恩會面。商恩一見到她，就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撣她大衣上的雪。羊的直覺很敏銳，她可以從撣雪的輕重緩急里分辨出這個男人的心情。商恩溫柔中透著歉意的手勢，那絲絲入扣的內疚，不知為何使羊覺得很溫柔。
回到家里，他們的火鍋開始了。商恩坐在羊對面，給羊斟一杯梅子酒。這個男人不厚道，還沒動筷子呢，他就點一根煙，咳嗽一聲，攤牌了。
4
羊從商恩家里搬走了，住在酒店。住了20天以后才找到了滿意的租屋。其實，租房子沒那么難，只是羊用了19天在賓館里哭。羊是一個很能哭的女孩，看看電視也要哭，電視里的人分手了哭，電視里的人結婚了也哭。她發現自己越老越能哭了，4年前分手，也還沒有慘成這個樣子。
她恨自己。
有一次，半夜關著燈在黑暗里哭，忽然看到鏡子中自己的臉，都腫了，好疼好疼。羊想：你至于嗎？為了一個不再可能生活在一起的人，這么糟蹋自己。堅強，不是天生具有的品質，是自己慢慢調教自己去學會的。
第20天，搬家。新的租屋離工作的大廈很近。從陽臺望過去可以看見自己的辦公室。羊下班買一袋米，煮粥喝。可是不妙，粥煮好了，電飯煲居然打不開了。“啊，我也到了揭不開鍋的這一天！”羊想，覺得凄涼，又覺得好笑。
羊走到陽臺往對面望，辦公室里還有人，那個剪影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柯以明，也許他能幫上忙。于是羊拎著鍋到辦公室。柯以明翻出一把修電腦用的起子，鼓搗了半天，鍋打開了。熱氣騰騰的粥溢出來，皮蛋魚片粥，噴香的。
“要不然，一起吃好了。”柯以明厚著臉皮說。沒有碗，就一起在鍋里舀粥。這個情景很像原始人。那么，原始人是從何時起懂得了愛呢？是不是，一個男的原始人忽然覺得和這個女原始人喝粥就特別香，和別的女原始人喝粥就苦？或者，這個女原始人喝粥的樣子很美，下飯，另外的喝粥的樣子就難看，……總之，男原始人選定了一個女原始人，愿意和他一次次喝粥。
愛情可不可以就這樣簡單呢？
“你失戀了，我知道。”柯以明說，“很快就會過去的，對嗎？”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表，晚上7點，世俗世界里，這個時間，該有多少對小夫妻正在一起吃飯，邊吃邊說笑，或者邊吃邊吵架。
“是失戀了，是會過去。”羊說。
“那你好起來的時候，記得通知我一聲。”柯以明說，轉過頭又去玩他的連連看了，他玩得飛快，羊都看傻了。“你還不回去嗎？”柯以明頭也不回地問。羊這才發現她端著個空鍋傻站在那里。
5
羊不需要再坐地鐵上班，那個MP4也就忘了常常帶著聽，以至于它就找不到了。她也忘了告訴柯以明一聲，她已經好起來了。柯以明在年底的時候離開了這座城市，臨走對羊說：“其實我一直想請你到我家，親自彈那支曲子給你聽。錄給你的，有好多音都彈錯了。”
他抱著他的紙箱下樓了。
羊的那個MP4其實遺落在商恩的家里，商恩沒有還給羊，偶然打開聽了聽，蘇打綠謝安琪五月天梁靜茹之后，是一段泉水般的鋼琴曲。商恩聽呆了，他想起羊，又有點后悔。
世界上那么多人在干讓自己后悔的事，又有那么多人理直氣壯地做著錯事，這都沒什么，該發生的事一定會發生，不該發生的事就自然會煙消云散。
柯以明坐在飛機上，舷窗外雪白的云堡，他想起他初次彈那首曲子給初戀情人聽的情景，他的戀人說：這是我一生里聽過的最美妙的音樂。
幾年后，她嫁了個三流歌手，想必也對那人說過同樣的話。
從那時起，柯以明就不再彈鋼琴。彈鋼琴的手，更愿意去捏住鼠標的左鍵玩連連看。直到，直到他遇見又一個女孩。她是真正意義的棕發少女，他于是又掀開他的琴蓋。
只是，他們沒有什么緣分，就算曾經一起吃過一鍋滾燙的皮蛋魚片粥。
皮蛋魚片粥，因為揭不開鍋的緣故，燜得入味香甜。鯇魚肉碎在松軟的米粥里，柯以明也想對羊說，這是我一生里喝過的最美妙的皮蛋魚片粥。
我們錯過這個人，是為了與更適合的人相遇。
這樣想時，便覺寬心。
所以，再見，美妙而小小變態的，棕發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