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人公寓
我的名字叫張生,到今天為止我的女朋友杜娟已經(jīng)失蹤一個星期了。夜里,我躺在我們合租公寓里的那張大床上,一件一件想著我們之間過去發(fā)生的事。我們都在橫云大學(xué)讀書,交往已經(jīng)有兩年了,為了更方便地做我們愛做的事,不顧輔導(dǎo)員的反對搬到這所湖邊公寓同居。
這個時候夜已經(jīng)很深了,我沒有開燈,慘白的月光幽幽地從窗簾的縫隙漏了進來,正好落在我臉上。我突然看見天花板上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隨即有幾大片灰塵落到我的臉上。這不是幻覺,這種情況在杜娟失蹤之前我們就目睹過很多次了。這一切還得從我們搬進來的第一天說起。
那是一個下著暴雨的晚上,杜娟以極低的價格租到了這間公寓,這間公寓旁邊有一個小湖,湖水就像杜娟的眼眸一樣深得見不到底。杜娟雖然還在讀大三,但她已經(jīng)出版了幾部驚悚小說,在業(yè)內(nèi)也算得上是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了。不知是出于作家的敏銳,還是女人的第六感,杜娟第一次躺在這個床上的時候,就隱隱感覺這間房子里還存在著一個她看不見的人。
那次我正在抽事后煙,半躺著朝天花板吐了一口煙,就聽杜娟突然說:“有人正在看著我們!”我差點被煙嗆到,便摟住杜娟裸露的香肩:“呵呵,這樣不是更刺激嗎?”說著就要往杜娟身上靠,卻被杜娟推開。杜娟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詭異的光,她說:“如果看著我們的,不是人呢?”
不是人又會是什么?我想不出,但是從那以后杜娟就變得疑神疑鬼,每天睡覺前都要爬起來檢查幾遍房門有沒有鎖好,半夜起來上廁所一定要讓我寸步不離地陪著,連走夜路的時候也總是頻頻回頭,仿佛身后真有什么東西跟著似的。我勸她換個地方住她卻不愿意。
我從她的好友黃芳那里了解到她最近正在寫一本叫作《查無此人》的書,不過好像遇到了瓶頸,出版社已經(jīng)來催過好幾次稿子了,甚至有人說杜娟已經(jīng)江郎才盡了。我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杜娟最喜歡吃的菜,準(zhǔn)備好好安慰一下她,可是那一夜,杜娟沒有回我們合租的公寓。不光是那一夜,在之后的幾天杜娟也沒有回來,沒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就好像被這間陰森森的公寓吞噬了一樣。
想著想著我的眼淚就下來了,現(xiàn)在自己也開始看見那些不干凈的東西了,是不是接下來就輪到我了?我猛然坐起身,因為我聽見床底下有什么聲音,那肯定不是老鼠。自從搬進來后,我從來沒有在這所公寓里面見過任何生物,別說老鼠,就連一只蟑螂一只蚊子都沒有。
會不會是杜娟?她是不是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所以就躲在床底下不敢出來?想到這里,我馬上翻身下床,一把撩起下垂的床單,只見里面陡然伸出一張慘白的臉,一張七竅流血但嘴角仍然上翹正在發(fā)出低沉而詭異笑聲的女人的臉。
杜娟是誰
我大叫一聲,一個聲音說:“干什么大呼小叫的,嚇我一跳!”是室友小孟,而我現(xiàn)在正躺在學(xué)校宿舍的床上,原來剛才是個夢。我覺得頭疼欲裂,這些天我一直在到處找杜娟,連自己什么時候搬回學(xué)校的宿舍都不知道了。大學(xué)的宿舍從來就很少有人住,本來的四人間現(xiàn)在只有我和小孟兩個人。而小孟和我又不是一個系的,關(guān)系也比較疏遠(yuǎn),他現(xiàn)在正戴著耳機全神貫注地打DOTA。
洗手間的門突然被推開,有人從里面走了出來,我不知道宿舍原來還有第三個人,便伸頭去看,竟然是一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女生。她剛剛洗過澡,穿著一件純白色的睡衣,柔順的長發(fā)還在滴著水。她朝我笑了笑就自顧提著衣服走向陽臺,這時小孟放下耳機朝我做了個鬼臉。看著長相平凡無奇的小孟,我不由得感嘆現(xiàn)在的世道真變了,自己幾個月沒見小孟,他竟然找到個這么漂亮的女朋友。
小孟裝腔作勢地問:“張生你今天晚上準(zhǔn)備怎么安排我啊?”
我一愣:“什么怎么安排你?”
小孟冷笑一聲:“你當(dāng)然是要和你新交的女朋友大戰(zhàn)三百回合,難道你想我看現(xiàn)場直播?”
我噌地一下站起來:“什么我的女朋友,剛才那個女生不是你的女朋友嗎?”小孟也急了:“她要是我的女朋友怎么會把昏昏沉沉的你帶回宿舍?你是在搞笑嗎?”
我心中一陣惡寒,小孟要是沒有撒謊,那這個白衣女人到底是誰?我拔腿跑到陽臺上,陽臺上空無一人,只有洗衣機在孤獨地轉(zhuǎn)動。我一把將洗衣機的蓋子揭開,里面沒有任何衣物,只有些散亂的泡沫。我用手在水里撈了一把,只覺得自己抓住了某種東西,而且那些東西還在往下鉆。我用力一扯,只聽見一聲女人的慘叫,再看手心里竟然有一縷長長的頭發(fā)。
我嚇得倒退幾步,靠在欄桿上過了半晌才記起將手里的頭發(fā)厭惡地丟在地上,樓下突然有人喊:“張生?”我仔細(xì)一看,路燈下站著一個女孩,正是杜娟的好友黃芳。
小孟拉著我的衣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剛才是什么聲音?你女朋友怎么不見了?”我懶得嚇?biāo)碗S便支吾了兩句。
來到黃芳面前,我劈頭就問:“你有杜娟的消息了?”
黃芳一臉驚異:“杜……杜娟?杜娟是誰?”
所有人都在撒謊
我用力抓住黃芳瘦弱的肩頭:“你怎么會不認(rèn)識她,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黃芳肩頭受痛,眼淚差點沒下來,她推開我:“你抓疼我了,我真的不認(rèn)識什么杜娟,你不信算了。我這次來是因為輔導(dǎo)員讓我轉(zhuǎn)告你,你要是明天再不去上課,你這學(xué)期就要留級了。”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我呆在當(dāng)場,看著黃芳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心中突然涌起一種深沉的哀傷。杜娟曾經(jīng)說黃芳是她最好的朋友,甚至她寫了新書第一個告訴的人不是我而是黃芳。可現(xiàn)在,杜娟只是失蹤了短短一個月,黃芳就將她忘得一干二凈。如果哪一天杜娟回來了,她會多么悲傷!
第二天一早,我被上課鈴聲吵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路燈下睡了整整一夜。在去教室的路上幾個熟識的同學(xué)跟我打招呼,我隨口就問:“這幾天你們見過杜娟沒有?”
那幾個同學(xué)一愣:“什么杜娟,黃芳說你小子有點不對勁兒,你還真……”說著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后一哄而散。
我心頭火大,一定是黃芳跟他們串通好的,這小妮子也不知道為了什么搞出這么多事。可是半個小時后我就不這樣想了,我到學(xué)校教務(wù)處查了檔案。如果說黃芳他們是串通好的,可為什么我現(xiàn)在怎么也查不到杜娟的檔案,就好像,就好像她從來就沒有出現(xiàn)在這所橫云大學(xué)一樣。我打電話問我的輔導(dǎo)員,她語氣很認(rèn)真地說她不認(rèn)識什么杜娟,還委婉地勸我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我又問那我為什么會搬出去住,她卻說我是為了有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準(zhǔn)備考研。
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都不相信杜娟是我的女朋友,我敢肯定所有人都在說謊。
我撥通了杜娟家里的電話,這是我最后的希望。是一個女人接的電話,我到杜娟家去過幾次,所以馬上就聽出這是她媽媽的聲音。
“喂,你是誰啊?”
“阿姨,我是阿生。”
“哦,阿生呀,你找我什么事啊?”
“小……小娟她在家嗎?”
“你說誰?”
“小娟啊,您女兒。”
“我沒有叫小娟的女兒啊,對了,你是誰啊,是不是打錯了?”
“我是阿生啊,您女兒的男朋友,您見過我的……”
“你打錯了,我根本就沒有女兒呀。”說完那邊就掛了電話。
查無此人
連一位母親都不承認(rèn)自己女兒的存在,那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
不可能全世界的人聯(lián)合起來騙我,難道杜娟真的從來就沒有存在過?難道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覺?我發(fā)現(xiàn)我的信心竟然開始動搖,但既然這一切都是從那間公寓開始的,那么答案一定還在那里。
打定主意,我搭車來到這所湖邊公寓。下車的時候,那個長相略顯猥瑣的司機謔笑道:“兄弟,你真是好艷福啊,晚上可得注意身體。”出租車呼嘯而去,我不明所以地順著司機的目光抬頭看了看樓上,臥室的窗簾不知什么時候拉開了,窗前空蕩蕩的。
我走進臥室,才一天沒來,里面就布滿了灰塵。那張大床依舊靜靜地擺在那里,床單幾乎要垂到地上,看不清床底下有什么東西。我硬著頭皮一把將床單掀開,還好里面沒有夢中那個滿臉是血的女人。我松了口氣,卻看見床底下有一個東西,好像是一本書。那本書也不知在床底下放了多久,上面積了厚厚一層灰,我將灰塵撣干凈,書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查無此人》。署名是一葉知秋,這正是杜娟的筆名。
看到封皮上那個出版社的名字,我忍不住罵了一聲娘。我上午還去過這家出版社,他們的社長還信誓旦旦地說他從來不認(rèn)識一葉知秋這個人,而且我翻遍了整個出版社和整條街上的書店也的確沒有見到任何杜娟的作品,現(xiàn)在這本書剛好是杜娟真實存在過的證據(jù)。
我站在窗前一口氣將整本書讀完,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杜娟在她的這本書中寫到信任是聯(lián)系人與人之間唯一的橋梁,而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你爭我搶,信任越來越淡薄,就算是父母兄弟、夫妻兒女彼此之間也越來越不信任了。而這一切最終導(dǎo)致了一種離奇的死亡,人死之后他會自動被所有人在記憶中強行抹去,而他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跡也會一點兒一點兒消失殆盡,就好像他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難道書中所寫的這種離奇的死亡降臨到了杜娟身上?所以沒有人記得她,她寫的書也全部隨著她的失蹤一起消失,甚至我們的合照里面她的影像也消失不見?不對,不對!我為什么還記得她?而這本杜娟寫的書怎么沒有消失?我的頭越來越痛了。
我燒好了水準(zhǔn)備泡個澡,浴室里水汽蒸騰,我試了試水溫,剛剛好。就在我準(zhǔn)備踏進浴缸的時候,整缸水突然變得冰冷異常,我下意識將腿縮回來,只見水花四濺中,浴缸中站起一個人來。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衣,長長的頭發(fā),滿臉都是血。正是我在學(xué)校宿舍看到的那個女人!
她的身子不斷往下沉,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往下拉扯她。我嚇得癱坐在地上,她的手死死抓住浴缸的邊緣,大聲呼喊:“救救我,阿生,救救我!”
我也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聽見她在喊我的名字,就下意識去拉她的手,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涌上我的心頭,可我發(fā)誓我根本不認(rèn)得這個女人。
我沒怎么用力就將她拉了上來,她臉上的血跡不知什么時候也消退了,但還是有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她的表情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只有莫名的悲傷。她看著我的眼睛,終于忍不住問:“阿生,你真的忘記我了嗎?”
我反問道:“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苦笑了一陣,有幾滴眼淚慢慢滑落,她一字一頓地說:“我是杜娟。”
尋找骨頭的人
我笑道:“你怎么會是杜娟,杜娟跟你長得一點兒都不像。”
她嘆了一口氣:“那你記得杜娟長什么樣子嗎?”
“當(dāng)然知道……”話一出口我就發(fā)現(xiàn)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簡單了,我遍尋了記憶中的每一寸土地,終于發(fā)現(xiàn)我竟然真的忘了杜娟的樣子。我只記得她是我的女朋友,而我要找到她,僅此而已。
她說:“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看過《查無此人》這本書了。我寫這本書的時候怎么也沒想到書中的情節(jié)竟然會發(fā)生在我身上。其實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后被整個世界所遺忘,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究竟到底有沒有活過。”
接下來杜娟講述了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我們第一次搬到這所公寓的時候,她就覺得屋子里還有其他人,后來她才知道這間屋子的確有人,還是很多人,很多被這個世界所遺忘的人。
很久以前這里只有一個湖,傳說這個湖是世上所有被人背叛的怨靈匯聚而成。只要死人的尸骨沉落湖底,那么這個人將會進入第二種死亡。所有人關(guān)于他的記憶會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全部抹去,他在這個世上造成的所有痕跡也會慢慢消失,最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再也找不到輪回之路,只能煙消云散。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一個游方的僧人費盡一生所學(xué),凝聚了世間僅存的信任,建造了這所公寓,只要湖底尸骨的鬼魂待在公寓里,就能保存他在人世那最后一點兒記憶。
這些事都是公寓里的一個鬼魂告訴她的,那是一個寂寞的女鬼,她發(fā)現(xiàn)杜娟竟然能夠察覺到她的存在,于是她便將自己坎坷的一生原原本本講述給杜娟聽。起初杜娟很害怕,她也想過搬家,不過她實在是舍不得這么好的驚悚小說題材。她漸漸地迷上了那個女鬼的故事,還將所有聽來的故事匯集寫成一本書,這就是那本《查無此人》的來歷。
我問她:“你的意思是你已經(jīng)死了,你是怎么死的?你為什么可以離開這所公寓而沒有忘記這一切?”
杜鵑滿臉哀傷:“我也忘記了我是怎么死的,忘記了我為什么要跟著你回到學(xué)校。現(xiàn)在,人世間的信任正在慢慢崩塌,這所公寓很快就要塌了,阿生,只有你能幫我了。”
我連忙說:“我怎樣才可以幫你?”
她說:“就像書中所寫的一樣,這所公寓的每一個鬼魂都想找回自己在湖底的骨頭,只要骨頭一離開湖水,所有有關(guān)他的記憶將會回到人們心里。”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軟得像一團棉花,果然沒有骨頭,我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找回你的骨頭。”
真 相
湖水冰冷徹骨,湖底白骨森森,我按杜娟的指示將湖底那塊同大石綁在一起的白骨撿上了岸。就在白骨出水的一瞬間,所有有關(guān)杜娟的記憶像潮水一般涌入我的腦中。
一周前的那天晚上,我為杜娟準(zhǔn)備了一桌子菜,一直等到夜深她才回來。她喝得醉醺醺的,我給她放了一缸熱水,在給她脫衣服的時候意外地從她身上掉下一張醫(yī)院的驗孕單,上面寫著杜娟已經(jīng)懷孕兩個月了。
我以前去醫(yī)院檢查過,醫(yī)生說我這一生不會有孩子,這件事杜娟也知道,她還說我們結(jié)婚以后就去孤兒院收養(yǎng)一個,可她現(xiàn)在竟然懷孕了。看著在浴缸里睡著的杜娟,我心中突然起了殺機,我將她的頭按進水里,她被水嗆醒,不停地掙扎,她不知道是我,還在一個勁兒地叫著“阿飛救我”。可我還是沒有松手,我也不知道當(dāng)時怎么了。我親手將她殺死在浴缸里,所以只有我才能將她的怨氣從浴缸里解放出來。之后我就將她的尸體綁在一塊大石頭上沉入了公寓旁邊的湖底……
杜娟站在岸邊看著我說:“你為什么就不相信我對你的愛呢,那張檢查單是黃芳借我的身份證去醫(yī)院檢查的。我終于記起來了,我之所以會跟著你回到學(xué)校,是為了將那張驗孕單還給黃芳。”說完她的身形逐漸變得虛無,她終于可以投胎去了。我喃喃自語,為什么人與人之間就不能多一點兒信任呢?
上一篇:后半生就是要嫁你
下一篇:不怕吃再多苦,只怕老公喝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