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把超市的購物車當做玩具開進日常用品區時,就停在一排排牙刷面前不走了。極仔細地看著他們,直到把他們看成不是牙刷的時候,才晃過神來,我這次是要來買牙刷的,不是敘舊。我經常干這種傻事,跑到超市里,只是看看牙刷們,然后心就滿足了。不過千挑萬選,還是一如既往地買了家庭裝。
“我原來的牙刷呢?怎么又換新的了?”“你說你那把試管刷啊,早該扔了。”“亂花錢!”如果媽媽知道我買了超級家庭裝,肯定又是一場口水戰。媽媽總是把我們照顧得極精致,自己卻過得很粗糙,我現在能做的也只是拔掉她一根白頭發,換掉她一把舊牙刷而已。媽媽舍不得扔的牙刷是節儉的生活,我舍不得扔的牙刷是不了的情緣。浴室里飄出的刷牙聲,濺了我一身,那些薄荷香的往事,又歷歷在目。
“去外省讀書,我就不認你。” 這是爸爸在高考后撂下的一句狠話。我還是偷偷地、毅然決然地選擇遠走天涯。其實心里舍不得的只是在家鄉讀書多出來的那點學費,便用了四年離別的光陰兌了這不值一提的絕強和偏執。在親情的賭注里,結局早就定好,太愛的一方注定會輸。接到外省的錄取通知書,爸爸不言一詞,卻早早買好了兩張火車票,執意要送我上學,堅決不讓我拿一件重的行李。到學校時,人生地不熟,我住寢室,爸爸住的是最普通的旅店,第二天來看我的時候,只對我說了一句:“我去買把牙刷來,還沒刷過牙。”那沒有包裝的牙刷,身著一種很暗的黃,和鮮艷的杯子是不搭的。爸爸邊刷牙邊含糊不清地說:“這牙刷才兩塊錢,便宜。”他在學校呆了兩天,走的時候我沒送他到車站,在校門口就分手了,他深深地看我一眼,我害怕看到眼淚,低著頭只說了句路上小心。孤單的情緒很快就被室友嘰嘰喳喳的言語淹沒了,我的大學生活開始得漫不經心。第二天起來刷牙的時候,伸手觸到兩把牙刷,朦朧的睡意一下破掉了,呆呆地看著那一大一小的兩把牙刷,那吝嗇了太久的眼淚突然慷慨地簌簌而下。那把爸爸用的黃色牙刷就像新的一樣,我將它輕輕握在手里端詳,剎那恰巧的錯位,那橫在杯底的牙刷,黃土的顏色與杯上的繁花構成和諧的圖景。一種化作春泥更護花的氣息,爸爸的氣息,撲面而來。我深深地知道了,距離的阻隔好像讓我和爸爸真的分別了一樣,但那份愛已經融入到生活的每一絲細節里去,無處不在了。
打開右手邊的抽屜,靜靜地躺著的牙刷,每一把都有故事,觸手可及。土黃的那把是元老級別的,天藍的屬于每個周末來約會的紅顏知己,玫紅的是住在海南明媚的友人,前幾天還和我說想念我牙膏的味道。細毛的那把是牙齒細密的妹妹預定的,軟毛的情侶牙刷則是一段溫柔的章節,那是我的初戀。是一段沒人支持的早戀。他們都說我們不成熟,老師不允許我們說話和近距離接觸。他沒有送過我玫瑰,也極少巧克力。一個星期一清爽的早晨,我在抽屜里看到他送的淡綠色牙刷和一封深咖色的長信,看著他樹枝一樣的字跡上郁郁蔥蔥的相思,我的眼睛和心里都很滿,那時的愛戀就是這么簡單。簡單不代表不成熟,我們連牙刷都準備好了的,誰都可以隨時質疑愛情,卻不能輕易否定生活。
三毛總是能在垃圾中找到寶貝,王小波能將滿身的塵埃當做爽身粉,我在那五彩的牙刷里遇見妙不可言的情緣。正如木心先生所說:“路上行人,未必提包而無不隨身帶著一段故事。”那么,你看見我盯著牙刷微微笑起來的時候,能不能感受到我的牙刷情緣?我看的哪里是牙刷呢?正如我看見的哪里是你?分明是另外一段情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