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生就是要嫁你

靠山村的石炮手乇葫蘆，睡覺打呼嚕就像放炮炸，石頭一樣轟轟響，全村人都叫他“呼嚕王”．因這鼾聲如雷的毛病，他三十大幾還沒娶上老婆。

有一回，七姑奶奶給呼嚕王介紹對象。姑娘對呼嚕王上無老下無小的富裕家境十分滿意，同意了這門親事。誰如，不到半夜就反悔了！姑娘和陪同來相親的嫂子睡在木樓上，呼嚕王睡在木樓下，鼾聲攪得姑嫂倆一夜不曾合眼，天還未亮就不辭而別。后來，七姑奶奶又介紹了幾個姑娘，都被呼嚕王的鼾聲轟炸得逃之天天。這么一來，呼嚕王對七姑奶奶說：“你老別給我找那些黃花閨女了，只要是女人，哪怕是丑女人，不嫌我就行。”

這天，七姑奶奶帶來一個寡婦。這女人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叫翠翠，是七姑奶奶在四川的遠房侄孫女。在那場大地震中，她男人和公公婆婆都被埋在廢墟里了，幸好她背著兒子在地里打豬草，才逃過了災難。翠翠來投奔七姑奶奶，是想在這兒找個可靠的男人安家。七姑奶奶沒遮著瞞著盡挑好的說，也講了呼嚕王那鼾聲如雷的怪毛病。翠翠笑道：“就算是雷公轉世我也不怕，只要人品好就成。”七姑奶奶一心想促成這門親事，如今城里人不是有“試婚”的嗎？就讓他倆“先上車后買票”吧！當天傍晚，她把翠翠領到了呼嚕王家里。

呼嚕王一見翠翠，就拉直了眼光：這女人粗手大腳，干活準是把好手；還有那大圓奶子、大圓屁股，能生健壯的娃娃呢，瞧她帶來的那個4歲的娃娃鐵蛋，長得虎頭虎腦的。翠翠見呼嚕王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臉自紅了。七姑奶奶笑罵道：“沒出息的東西，還不待客？”呼嚕王忙不迭地要下廚殺雞，七姑奶奶說：“飯是吃過了，就饒了你那只打鳴的公雞吧！快給她娘倆安排個睡覺的地方。”

這天夜里，翠翠和兒子睡在樓上，可一直沒聽到鼾聲。第二個晚上，翠翠還是沒聽到鼾聲。第三個晚上，除了窗外紡織娘的叫聲，屋里依然沒有動靜。翠翠想：怕是七姑奶奶唬我哩！她躡手躡腳地下樓，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哪有呼嚕王的身影！她好生奇怪，大門是緊栓著的，這人，上哪兒去呢？翠翠找到后院，豬圈那邊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鼾聲，走近一看：呼嚕王靠著稻草堆，睡得正酣，鼾聲比老母豬打的還響！

翠翠搖醒呼嚕王：“回屋睡吧，當心著涼。”呼嚕王揉著惺忪的眼睛，傻笑著：“我怕吵醒你娘兒倆哩！”翠翠心頭一熱：這人，會體貼人呢！她一屁股坐了下來，使上了小性子：“你不去睡，我就陪你坐到天亮！”呼嚕王趕忙答應：“這就去，就去。”看著呼嚕王憨厚的樣子，翠翠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呼嚕王回到房里，不到一分鐘，便鼾聲大作。那呼嚕真?zhèn)€是打出了世界水平，時而似殲擊機呼嘯而過，時而像轟炸機由遠而近，震得樓板顫個不停。小鐵蛋也被震醒了，迷迷糊糊地問：“娘，打雷了？”翠翠哄著他“打雷呢，下雨了。睡吧，睡吧！”小娃兒不一會又睡熟了，翠翠扯了兩小團棉花塞住耳朵，還是不管用，怎么也不能入睡。好不容易捱到天快亮了，她索性下廚去做飯。

吃早飯的時候，小鐵蛋問呼嚕王：“叔，昨晚打雷下大雨，地上咋不濕呢？”翠翠趕緊將白面饅頭堵住兒子的嘴，呼嚕王“哦哦”幾聲，臉發(fā)燙得不行。他低下頭，被鬼攆似地粗嚼硬咽，趕著上工去了。

第二天晚上，呼嚕王雖說是睡在房里，可翠翠聽了大半宿，也沒聽見鼾聲。她來到樓下，推開房門，一股煙草味撲面而來，嗆得她直咳嗽——呼嚕王坐在床沿上，猛勁地抽煙，地上丟滿了煙屁股。呼嚕王怔愣了一下，撓著頭說：“我的呼嚕……又吵醒你了！”翠翠心說：這人，連撒謊都不會，壓根兒沒有睡覺，哪來的鼾聲？他心里裝著咱娘兒倆啊！翠翠的眼眶濕潤了，情不自禁地撲到呼嚕王懷里，嚷道：“我不怕你打鼾，今兒個，我……我就排著你睡！”

呼嚕王頓時周身燥熱。除了小時候娘擁過他，這些年他哪碰過女人？何況是這么零距離的接觸！可是，他卻把翠翠推開了：“別別，鐵蛋他娘。你再待上些日子考慮考慮吧，實在不行，另找個合適的男人。”聽這么一說，翠翠嚶嚶地哭了：“你是嫌棄我娘兒倆？”呼嚕王說：“不不。這些天，我想清楚了，我不能讓你娘兒倆跟著我活受罪。”他怕自己把持不住，趕緊拔腿出門，逃到后院的豬圈草堆去了。

翠翠流著淚，心里卻暖烘烘的：這么好心腸的男人，打燈籠也難找啊!她暗暗發(fā)誓：這后半生，就嫁定你了！

第二天，翠翠紅著眼睛去見七姑奶奶，訴說了這兒個晚上的事情。七姑奶奶心說世上真有捱著魚兒不吃腥的貓？嘴上卻說“侄女啊，這呼嚕王除了打呼嚕，啥都好。你要是認準了，就別放手。”

就這樣，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同住在一個屋子里，卻就是不搭界。翠翠雖沒受呼嚕王的鼾聲干擾，但仍是睡不著覺。看著呼嚕王每晚都跟那頭老母豬做伴，她心里酸溜溜的，每次喂豬，都喃喃自語：“老母豬啊，我這個女人還比不上你啊！”呼嚕王呢，每回看著翠翠因睡不好覺眼圈里布滿血絲，也很心疼。

半個月后，七姑奶奶催呼嚕王領翠翠去登記結婚，呼嚕王推說，等工地上打完了那批石料就去，人家建筑老板等著要呢！可是，這批活干完，他又推說，等炸了這批石頭吧，石灰窯等著燒石灰呢！七姑奶奶火了，罵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那兒有病啊？人家翠翠都不嫌你倒成了叫花子嫌糯飯，說粘牙呀？”呼嚕王賠著笑臉，掏出了心窩子的話：“七姑奶奶，翠翠是個好女人。我實在不忍心讓我那該死的呼嚕折騰她，損了她的陽壽。我……我這輩子寧愿娶個聾子老婆”他勸七姑奶奶給翠翠另找個好人家，還拿出一沓錢，說是給翠翠添嫁妝的。七姑奶奶搖搖頭，嘆著氣走了。

翠翠把錢扔到呼嚕王腳下，哭道：“你要趕走我母子倆，除非黃牛生蛋馬生角！”小鐵蛋抱住呼嚕王的腿，也哭著說：“叔叔，你真的不要我和媽媽了嗎？叔叔，我是乖娃娃，等我長大了，會幫你干好多好多的活。你別趕我們走啊！”呼嚕王抱住孩子，喉頭直發(fā)硬……

第二天晌午，翠翠照例上工地給呼嚕王送飯，遠遠地就聽到了石炮的“隆隆”聲。來到工地時，一位伙計告訴她，填了十個炮眼的炸藥，只響了九炮，呼嚕王去排除啞炮了，要她待在這兒別亂跑。說完，就修理碎石機去了。

半山坡上，呼嚕王趴在一塊好幾噸重的大石頭上，鼓搗著什么。翠翠想了想，就朝那兒奔去。呼嚕王重新給啞炮裝好雷管和導火線，點著火，轉身就往回跑。他一眼瞧見了翠翠，急得大喊：“別上來，危險！”翠翠愣頭愣腦地呆在原地，一時不知道咋辦。呼嚕王先前已選好了隱藏的地方，這時卻顧不上躲避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翠翠身邊，一把將她壓在身下，只聽“轟隆”一聲震天巨響，炸飛的碎石如雨點夾著冰雹落了下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砸在呼嚕王的頭上，幸好戴著安全帽，要不然就糟了！翠翠的左腿被碎石擊中，鮮血直淌。

呼嚕王爬起身來，摘下被砸凹的安全帽，扯開耳塞，一邊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邊埋怨：“你呀，咋不要命了!”這當兒，翠翠摸了摸腿上的血，又摸了摸還在“嗡嗡”作響的兩只耳朵，大聲問道：“你說什么？我聽不見！”呼嚕王這才細看翠翠，左腿和兩手都有血，兩耳似乎也被震出了血。他慌了神，背起翠翠就往村里的衛(wèi)生室跑……

翠翠的耳朵被震聾了，聽人說話得看對方的嘴型和手勢．呼嚕王要帶她到大醫(yī)院治療，可翠翠就是不去，笑道：“這下好了，再也不用擔心你這轉世雷公的呼嚕聲了！你不是說要娶個聾子老婆嗎？”呼嚕王苦笑著，直埋怨自個的烏鴉嘴，把咒詛到了翠翠的身上。

為這事高興的還有七姑奶奶，她找上門來，催呼嚕王快去登記結婚，說是聾子不怕響雷，這是上天安排的一段好姻緣。

呼嚕王終于和翠翠結婚了。洞房花燭夜，他卻說不上高興，有的只是對翠翠的內疚。他坐在樓下的新房里，暗暗發(fā)誓，這輩子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娘兒倆。忽然，他聽到樓上細細的說話聲。

“媽媽，你不陪我睡覺，不怕呼嚕叔‘打雷’嗎？”

“媽媽耳朵聾了，聽不見呢！”

“媽媽，你騙人，為啥我這么小聲說話，你全聽見了呢？”

只聽“噓”的一聲，母子倆停止了對話。呼嚕王心頭一陣激動：翠翠是裝聾的啊！上次，她故意把腿上的血抹到耳朵眼里的……

不一會，翠翠走進新房里了。呼嚕王一把將她抱住，嚷道：“好你個聾子老婆啊！”翠翠大聲地問：“說啥？你說啥呀？我聽不見。”呼嚕王說：“別裝蒜了，你跟鐵蛋說的話我全聽見了！你……你真傻啊！”翠翠嬌嗔地罵了一聲“蠢人”，嘴巴就被呼嚕王的兩片大嘴唇堵得嚴嚴實實的……

往后的日子，翠翠真的能在呼嚕王的鼾聲中睡得很香。有一次，七姑奶奶問她：“咋樣？”翠翠羞答答地說：“要是沒聽到他的呼嚕聲，我還真睡不安穩(wěn)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