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之起飛線
我在當兵期間度過的第一個夏天是在1971年。
由于時差因素,我們機場所在的河西走廊戈壁灘早上6點天色才微微轉亮。隨著一聲鈴響,負責上午飛行保障任務的地勤人員,僅用幾分鐘時間就完成洗漱,然后列隊上車(牽引車),十幾分鐘的車程后我們就到達停機坪。
此時的我們基本都身著單薄的夏裝工作服,雖然已經早就是日歷意義上的盛夏,但那里夏天的早晚還是涼颼颼的。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們在那邊的夏日里晚上照樣都是要蓋著棉被睡覺的。所以啊,在太陽升起之前,我們還是得忍受一下暫時的黎明前的抖擻。
停機坪上,機械人員忙著揭去飛機蒙布,再給前三點的起落架掛上牽引架。隨著牽引車倒車合攏牽引鉤,由一名機械人員坐在飛機座艙內配合牽引車將飛機拉到起飛線上。那名座艙里的人員主要是注意觀察飛機牽引中如若遇到障礙物時,立即手握飛機剎車以制止突發沖撞。
根據當天風向,飛機被拉到可以迎風起飛的那一側起飛線,按照地面畫好的三點式機輪停放框準確定位。此時,各種專業的機務人員按照不同分工,開始做各自的項目檢查。進氣道、飛機外表、三個輪艙、噴管、座艙;電器、儀表、無線電;軍械……均按照條令條例逐一檢查到位。
飛行員也很快進場,即將首批升天訓練的天之驕子在安放好降落傘后(傘包是安放在座艙內座椅中的),也認真地作飛行前例行檢查,他們的檢查項目主要是各個操作舵面,如:副翼、方向舵等。由于升降舵的舵面站在地上是夠不著的,因此也只能到座艙里前后手動駕駛桿感覺一下靈活性而已。
后勤保障的各種車輛陸陸續續趕到起飛線,停放到各自的規定區域待命。這些車輛中有加油車、氧氣車、電瓶車、冷氣(壓縮空氣)車、機械器材車、消防車和救護車等。其中,每一輛加油車的油品質量,在首次給飛機加油前,都必須經由機械專業分隊長以上干部做最后的質量檢查,手段是用量杯目測油罐里放出油品的水分及雜物含量。檢查合格的,則由檢查人簽字以示負責并同意使用。
當太陽從戈壁灘一望無垠的地平線露出幾絲光芒,啪的一聲,一顆綠色信號彈騰空而起。接到塔臺指揮員命令的飛機就要發動、起飛。電器員接上地面電源(飛機上的電瓶確保只在運動中使用,以保護電瓶壽命),一名機械人員站在座艙外左側扶梯上幫助飛行員啟動發動機。機械人員將油門拉到最后按壓微動開關,同時向飛機尾部口令“看火!”待后面回復“有火!”機械人員隨即操縱啟動油桿,機敏地保持發動機啟動溫度在許可范圍之內,最后鎖閉啟動油桿。飛行員關閉座艙蓋、上鎖、打開密封裝置鎖閉座艙蓋。機械人員下扶梯并將扶梯放置到地面規定位置,然后回到機身左前方與機頭平行處五米開外并矚目飛行員。飛行員得到塔臺命令準備起飛,首先舉左手以示準備滑出。機械人員還以舉手禮,表示一切正常、可以出發。飛行員猛加油門、松開剎車,飛機聞風而動,再一個右剎車,飛機右拐彎、猶如箭在弦上對準了跑道。
戈壁灘上的日出,那是躍出得特別的迅猛,蹭蹭蹭沒幾下,隨著飛機起飛的轟鳴聲,早已經日上三竿。
這就是戈壁灘的夏天,太陽一旦露面,氣溫就呼啦啦上竄。沒有樹蔭,沒有屋檐,藍藍的天空連一塊云彩都難得照面,地面是泛白的水泥跑道,起飛線有的就是銀光閃耀的鋁合金飛機蒙皮,陽光直射下的溫度究竟是多少?我也說不好,反正我做過實驗。有一次我把外面單衣脫了只穿個汗背心,結果你猜怎么著?第二天,我的兩個胳膊上全部皮膚焦黑并逐漸脫皮。時至今日,我的胳膊上因日光性皮炎造成的惡果還隱約可見。
當日頭正午,一天中溫度最高的時刻開始了,火燒火燎的太陽公公似乎要將落地的飛機連同我們這些保障人員都烤糊了似的,近處的戈壁一片焦土、寸草不生,遠處的戈壁也只有干枯的駱駝刺在火熱中煎熬。
“你們看!”有新兵像發現新大陸似地招呼起來:“跑道頭的氣流怎么都是彎曲的?就好像是大魚把海平面擾動了一樣。看哪、看哪!跑道盡頭的地平線處,好像有大樹林子和好大的湖水??!”
“那是光線折射的緣故,就像海市蜃樓的景象。”有老兵耐心解釋:“只不過這種景象分成兩種,發生在海上的叫做海市,而發生在戈壁、沙漠的叫沙市。你們呆的時間長了就會見怪不怪了,因為夏天的戈壁灘上,這樣的沙市幾乎三日兩頭都能見到的。”
老兵的說法正確,卻也不夠全面。因為隔年的夏天,我到位于大滿的部隊農場去勞作,有一天我在農場放眼望去,竟然讓我有幸見到了遠在百公里之外的祁連山北麓山坡上的海市蜃樓景象——山市。應該也是光線折射的緣故吧,那一次的山市,竟然將我們部隊的營房鬼使神差般地搬到了祁連山的半山腰了。要不是我十分熟識自己的營區,或許我會以為祁連山中真有空軍大部隊駐防也未可知。
“看哪、看哪!”又是新兵驚奇:“龍卷風!這邊有,那邊也有,跑道兩邊共計七、八個。哦,還不止,起碼有十來個!”
“那是戈壁灘特有的旋風柱子,外形酷似龍卷風,可它的威力比之龍卷風差得遠了?!边€是老兵解釋:“由于日照升騰作用,部分地面有熱氣流上升,周圍的氣流就過來補充,補充時一下子難以平衡,于是就形成氣旋柱子。不過那柱子力量不大的,最多也就能把地面的沙塵稍稍席卷一下而已。”現在如果叫我來形容這事,我會說那飄忽的旋風柱子就好像舞池里的蕩三步,蹦喳喳、蹦喳喳,真是優哉游哉、不亦樂乎,沒什么可以大驚小怪的。
好了,不能再閑扯淡了,我的飛機已經降落、正在滑向起飛線,我要照應我的戰鷹去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