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最近回到老家，晚飯后照例要到新安江邊去散散步。這天碰到一位老朋友，原來同一個廠的辦公室主任老錢。老王高興地說：“聽說你退休后都在杭州的女兒家里，怎么回來了？還去不去了？”老錢說：“暫時不去了。”老王看老錢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樣子，問他是不是遇到什么煩心事了？老錢嘆了一口氣，在江邊的石欄桿上坐下來說：“原以為退休了，總可以松一口氣了，到孩子家里住住，既可以幫幫他們，又可以享享天倫之樂，安度晚年。誰知還是這么不省心！”“怎么啦？”老王問。老錢慢慢地說來：“我女兒在杭州做服裝生意，嫁給一個杭州人，在杭州一個城鄉結合部新建的小區里買了一套經濟適用房，不過那里現在也算得上是鬧市區了。那個小區是杭州最大的小區，小區里有幼兒園、小學、初中，都是新建的。但他們的戶口都還在市中心公婆家。前幾年外孫上幼兒園時，他們覺得市中心的幼兒園好，就托人報了戶口所在地的幼兒園。其實小區幼兒園也是很好的，房子比市中心幼兒園還新還大，也是公辦的，離家五分鐘就到了。結果麻煩事就出來了：雖然小區到市中心幼兒園有公交車直達，但路途太遠，平時就要坐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碰到堵車，一個半小時都還到不了。加上小孩子早上起不來，往往要九點多甚至十點鐘才能趕到到幼兒園。女婿的父母都七八十歲的人了，身體也不好，已經吃不消管小孩子了。他們年輕人要上班，沒時間接送，接送小孩的任務就落在我的頭上。我早上送去回來已吃中飯了；下午四點鐘放學，三點不到就要坐公交車去接，我一天光接送就要四個多小時，感到很吃力。小孩也受苦，尤其是大熱天和雨雪天，經常發燒感冒請病假。后來看看實在不行，想轉回到小區幼兒園，聯系了幾次，都說戶口不在不好辦，就是戶口在小區，沒有空缺也插不進來。于是我再吃力也只好堅持著。誰知道這樣過了兩年多，眼看著明年就要讀小學了，我想這回總該把戶口遷回來就近入學了吧，他們一開始也同意回到小區來讀小學的，哪知她們聽了幾個朋友說：“市中心人家進都進不來，你們還遷出去？”“為了培養孩子，就是不工作、賣了房子，都是值得的！”結果他們又想把小孩放到市中心去讀了。我和他們說幼兒園遲到不要緊，讀小學就不能遲到了，路這么遠怎么辦？他們說到市中心租房子，叫我們去帶孩子，或者寄放在家教老師家里。其實小區的小學也是一所老小學、好小學，小區外面的人想進還進不來。我總覺得這樣做沒必要，花的代價太大，而且帶來的麻煩太多，尤其是小孩子要吃苦頭。勸了他們多次，他們根本就聽不進去。說多了還嫌我啰嗦。你說這件事煩不煩？”

老王聽了也覺得現在社會上攀比風太嚴重，這事確實令人頭疼，便問老錢準備怎么辦？老錢說：“老伴勸我隨他們算了；別人也勸過我：說過了就好了，說的太多今后萬一小孩子不好要怪你的，但我想來想去總覺得不行。孫輩的好壞牽動著子女，子女的好壞牽動著我們，我不能讓他們走彎路。于是我寫了一封信，準備給女兒。這封信就在口袋里，老王你幫我看一看，這樣寫好不好？會不會有效果？”接著老錢從口袋里掏出信來，遞給老王。老王翻開來，見上面寫著：

“女兒：

由于我們口頭溝通比較困難，所以寫了這封信，不管正確與否，希望你先把它看完再說。

你們想把孩子放到好一點的學校去讀書，這我能理解，即使望子成龍，也是人之常情。但一個孩子長大后會成為什么樣的人，會成為博士、科學家，還是企業家、軍人，或者是體力勞動者，雖然外界的影響很重要，但決定的因素還是內因，即這個人的性格、愛好和特長，外部條件也是要通過內因才能起作用的。一個人將來在社會上能夠找準自己的位置，能最大限度發揮出自己的長處和能力來，人生就是成功的。社會也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才，并非只需要博士科學家一種。魯迅是個大文學家，但他留給孩子的遺囑是：倘無才能，切不可做那種空頭文學家和空頭藝術家，尋一樣東西過活就可以了。結果他兒子當了一名無線電技術人員，也平安地過了一輩子。孩子到底是什么材料，將來適合做什么，現在還看不出來。他人聰明，智商高，這是做好各項工作的基礎條件，今后摸清楚了他的愛好和特長后，再加以重點培養，一定能夠成才，完全不必太為他擔心。

其次，培養一個孩子，到底要從哪些方面去抓？是成績？還是其它？按照我的看法，首先是學生的安全，不能出現安全事故，這是第一位的，學校里也是這樣。出了事故，人都沒了，一切都完了。英國政府的十大兒童宣言中第一條就是“平安成長比成才更重要。”其次是學生的身體健康。兒童是長身體的時期，沒有健康的體魄，就沒有精力學好知識，一個三天兩頭請病假的學生，也不可能成為學習成績上的優等生，將來走上社會，也沒有本錢干活賺錢，更談不上對社會作出大貢獻。孩子越小，身體健康占的比重越大。第三是教育學生學會怎樣做人，也就是從小培養學生優秀的品德和良好的行為規范，糾正不良習慣。否則書讀的再好，人品不好，最后甚至進了公安局、成了罪犯，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然后才是知識的學習，也就是學習成績。當然對于學生來說，學習成績也是重要的，但前面幾項是前提。孩子越小，學習文化知識的比重越小。我國教育大綱規定得很清楚，學生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素質教育的口號也一直在喊，但由于高考指揮棒的作用，社會價值觀的扭曲，上級對校長、教師考核的錯位，現在似乎學習成績成了天字第一號重要的事情了。應試教育造成校車事故頻出，近視眼學生比比皆是、中國學生體力遠不如外國學生；家長為了不讓自己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不惜血本讓學生進名目繁多的培訓班，各種家教多如牛毛，孩子失去童年快樂，學習負擔重壓得透不過氣來，高考成為人生命運的十字路口；而大學又疏于思想教育和管理，一旦考進了大學很多學生又混日子；中國的大學畢業生和外國相比普遍缺乏創新精神和能力。這些都是中國教育失敗的世態萬象。我們雖然改變不了整個社會，但我們卻可以做到自己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要被那些似是而非的表面現象迷惑，不要盲目地跟風攀比，走自己的路。

把孩子放到市中心去讀小學，不知你們有沒有想過不利因素？

首先，那里地處鬧市，車多速度快，上學放學，這孩子有時有太頑皮，不聽招呼，自己跑出去，萬一出點交通事故，后果不堪設想，而小區內相對要安全得多。另外現在的孩子膽子大、花頭多，一旦不高興起來就要離家出走，鬧市區四通八達，你往哪個方向去找？小區里總還有個圍墻，大門口還有門衛，要出去也還有個過程，總好找一些。何況現在拐賣兒童的壞人隨處可見，在安全方面出個事故，全家人今后的日子怎么過？

其次小區有一個中心公園，孩子節假日、放學后可以去進行體育活動，鍛煉鍛煉身體；我們自己早晚也有一個活動場所。這樣大的公園在市中心是很難找到的。我們的身體也都有些疾病隱患，今后不注意鍛煉已經不行了。在小區住了幾年，我們好不容易漸漸有點習慣了，又要換一個地方，我們年紀大的人會很不適應的，這一點你們也要為我們想一想。

還有，你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今后的六年可以說是人生創業的關鍵時期了，這個六年如果在事業上闖不出來，過了四十歲還有多少精力體力承擔創業的艱辛？孩子如果到市中心去讀書帶來的麻煩事情太多，你精力上顧得過來嗎？身體吃得消嗎？弄得不好孩子沒管好，生意受影響，自己的身體也搞垮了。孩子的未來固然很重要，但如果今天的事情都做不好，何談未來？你今天不把事業做大，將來用什么本錢來培養孩子？如果在小區讀書，由于路近，日常接送我們承擔，我們也不會太吃力，小孩子也不容易得病。晚上睡覺也可以跟著我們睡。小學這幾年在文化知識的輔導上，我想我這個大學生應該是能勝任的，萬一家里人教不肯聽，小區里請家教也方便。除了有時需要做規矩你們出出面外，其他日常生活方面你們可以少牽扯很多精力，可以集中精力上班工作。最多周末節假日你們有空幫助帶下小孩，讓我們休息一下。俗話說安居才能樂業，各方面正常以后，也有利于小孩子的健康成長，大人也就有精力動腦筋教育孩子。

另外如果你們不租房子，把孩子寄托在老師家里，周一送去，周五接回，這樣的老師也不知能不能找到？找到了也不知要花多少錢？就是舍得花錢，老師也能找到，別人能對孩子那么認真負責關心愛護嗎？孩子在小學三、四年級以前都還是不太懂事的，這么小的孩子放在別人家里整整五天你能放心嗎？萬一生病耽誤了出危險怎么辦？即使不出危險，身體有點不好一個電話打來照樣還要趕來趕去，還是要不得安寧。要在市中心租房子很貴，肯定要花費不少錢，請家教也要花錢，當然該花的錢也是要花的，但如果花了錢沒效果，家教和托管老師中途辭退不愿管了，租來的房子又要拿回去了，或要提價了，這些麻煩事頭疼事出來又怎么辦？到那時想回來又回不來，騎虎難下，心情肯定會很懊惱的。在這種心情下不僅會影響對孩子的耐心教育，還會影響工作，影響身體健康，因為你的錢不是天上掉小來的來的，而是辛辛苦苦掙來的。現在你賺了點錢覺得付得起，萬一生意上出現風險，經濟緊張起來，就是一筆不小的負擔。而當明確孩子哪方面有發展前途，有針對性地培養，把錢花在刀口上，那就會立竿見影，花得值得、就會心甘情愿，無怨無悔。

我們年紀大了，做不了什么事了，但我們見得多，社會經驗總比你們要多一些，考慮問題總要全面一些。我把自己的看法告訴你們，把自己的社會經驗和生活經驗提供給你們，是盡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希望你們認真考慮一下，如果你們覺得我的意見有道理，就把戶口遷過來，這樣我還會高高興興地來幫你們。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要緊的往往只有幾步。作為父母，總是希望子女能走好每一步，步步走穩。我為什么對這件事一直放心不下，因為一旦決策錯了帶來的麻煩和損失太大，而且時間又是六年而不是一二年，還沒有回頭路可走，尤其是孩子就被綁架在應試教育的戰車上，將失去童年的歡樂，失去自主性創造性，貽害他一輩子。別人說過的話可以不承擔任何責任，父母的利益是和你們聯系在一起的，你們有困難別人可以不管你，父母卻不能不管你。為什么我一直在這里幫你們，準備幫到幼兒園讀完，因為我總認為當初把孩子報到市中心幼兒園去是你們缺乏經驗，沒有體會到小孩子就近入學的必要性。現在吃了兩三年的苦頭，應該明白這一點了。如果還不顧客觀條件去攀比，放著這樣好的小學不去讀，硬要把孩子放到市中心去，那就不是沒有經驗的問題了，而是沒有頭腦、一意孤行、自找麻煩的事了，一定要自找麻煩旁人也是幫不了的，那你們就只有準備自己解決所有的問題了。

父字”

老王看完，想了一想，問老錢：“如果她們不聽勸告、一意孤行怎么辦？”

老錢說：“還有半年時間，這半年時間我故意不去幫她們，給她們施加點壓力，促使她們回頭。如果到時候還不回頭，我又有什么辦法呢？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是獨生女兒，她有困難了，還不照樣要去幫她？”

老王聽了長嘆一聲：“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