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白傳燈接到父親的電話。因為過不慣城里喧鬧的日子,父親一直一個人在鄉(xiāng)下的老屋住著。父親在電話里有氣無力地說自己身體不好,要傳燈立即回去。傳燈不敢耽擱,撂下電話就往老家趕。
到了老家已是夜暮時分,傳燈心急火燎地進(jìn)門一看,父親正坐在炕上,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傳燈問道:“爸,您哪兒不舒服?看醫(yī)生了沒有?”
父親擺擺手叫兒子坐下,然后憂心忡忡地說:“我沒什么事,我是為你愁的。”
傳燈一聽就愣住了,父親苦著臉又說:“這些天啊,我總是夢見你……唉,我就直說了吧,我夢見你出事了,醒來后心臟打雷似的跳,所以叫你回來一趟。傳燈,抬頭三尺有神明,你可千萬不要做虧心事啊。”
父親一向有心跳過快的毛病,傳燈一聽忙笑著說:“夢里的東西怎么能當(dāng)真呢?我好著哩,哪會出事。”
父親搖搖頭,說:“傳燈,我想好了,你現(xiàn)在就跟我到大先生那里去一趟,讓他給你算算,萬一有什么坎兒的話,請他給你化解化解。”
父親口中的大先生是個算命先生,年輕時就靠走村串寨裝神弄鬼,給人摸骨算命掙幾個錢花花,老了不知怎弄的,又瞎又癱。傳燈一聽這話就叫了起來:“我是個共產(chǎn)黨員,大小也算得上是個領(lǐng)導(dǎo)吧,哪能搞這些迷信?”
父親一聽把臉一沉,說:“做了幾天城里人還學(xué)會擺身份了?你去不去?不去的話你就等著給我收尸吧。”
傳燈一聽沒轍了,只得說:“去、去、去,我去還不成嘛!”
爺兒倆進(jìn)了大先生那破得不能再破的老宅,向大先生說明來意,大先生點點頭,從桌上拿起一支鉛筆,在墻上信手畫了起來。傳燈一看,大先生畫出的是一盞油燈。畫好了,大先生輕聲說道:“關(guān)燈!”
還沒等傳燈反應(yīng)過來,父親手一伸關(guān)了電燈。傳燈心里正怪大先生故弄玄虛,卻聽“啪”的一聲響,大先生打著了打火機,只見那打火機的火苗在剛才墻上畫的油燈燈芯處一晃,那油燈竟亮了!父親在傳燈耳邊低聲說:“大先生要請神了,所以光線不能太亮。”
只見大先生嘴里不停地念叨些什么,然后淡淡地說:“心中有光明,無燭無燈夜自明。傳燈,你爸的夢是有原因的,你將有一劫,我不說你心里也明白,你要好自為之!”
傳燈的臉色在燈光下忽明忽暗,他勉強笑了笑說:“您說我能有什么劫啊?”
大先生搖搖頭說:“你不實誠,還是我?guī)湍阏f了吧——昨晚十點左右,有沒有一個西裝革履的人進(jìn)了你家?出來時他有沒有丟下什么東西?”
傳燈噌地一下站了起來,說:“你怎么知道的?”昨晚是有個人來過,并給他丟下了件東西——一張銀行卡。
大先生平心靜氣地說:“神給我開了天眼,所以看得一清二楚。還有,前天夜里十一點左右,一個梳著大背頭的胖子開著一輛小車停在你家門口,當(dāng)他進(jìn)你家時手里拎著個鼓鼓實實的皮包,出來后包已空了;大前天夜里,有個朋友約你到一家大酒店……”
大先生的話被傳燈打斷了,傳燈苦苦哀求道:“大先生,求求你不要說了!”
爺兒倆高一腳低一腳地回了家,傳燈以為父親會大罵自己一頓,誰知父親只是一臉疲態(tài)地說:“傳燈,我遲早要被你氣死。我丟不起這個老臉啊!”
滿心羞愧的傳燈正要開口,父親卻一轉(zhuǎn)身,說:“我累了,睡覺!”
傳燈躺在床上翻過來掉過去哪里睡得著。最近他主抓一項工程,一時間各色人馬花樣百出。一開始他還有理智,還記著父親一直以來的教誨,可時間一長……不想今晚大先生把事情一一說破,難道這世上真有神明一說?
傳燈就這么烙餅似的折騰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迷迷糊糊睡著了……忽聽得堂屋大門上如急風(fēng)暴雨般一陣響,像是有人敲門。傳燈一下驚醒了,打開手機一看,已是夜里三點。這么晚了是誰在敲門?他正要起來開門,那聲音卻又沒了。傳燈翻個身又睡,誰知剛過了兩分鐘,急促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傳燈又氣又惱,跳下床拉開門一看,門外連個影子也沒有。真是怪了,莫不是自個兒聽錯了?傳燈便上床又睡,誰知不一會兒那聲音又響起來,這回響聲更急更密,像有無數(shù)只手用力敲門。到底是誰在玩這惡作劇?傳燈真火了,閃電般沖過去拉開門,依舊空空如也,這下他是真的害怕了。
這時身后父親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鬼來心不驚。兒子,大先生的話靈驗了!”
只見父親打來一盆清水,一邊用抹布蘸了水在門上用力擦洗,一邊萬分虔誠地念念有詞:“土歸土,塵歸塵,小兒有錯,這就洗門,洗過門再洗面,洗過面再洗心;誠心改過,重新做人!”
傳燈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說也怪,父親這一番祈禱過后,傳燈一覺睡到了天亮。倒不僅僅是再無敲門聲了,更重要的是,那顆蒙垢的心已洗去了灰塵,他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轉(zhuǎn)眼半年過去了。這次,傳燈拎著厚禮和父親一起來到大先生家。將禮物放下,傳燈感激地說:“大先生,要不是您,恐怕我現(xiàn)在都不能來看您了。”
大先生點點頭,說:“那我厚著臉皮把禮物收下了!”
傳燈開玩笑地說:“大先生,我就是有一件事不明白,這世上真的有神明嗎?”
大先生沒說話,伸手到一個盒子里摳啊摳的,結(jié)果摳出一個黃豆大小的白球來,遞過來說:“你聞聞這是什么?”
傳燈聞了一下,滿臉的疑惑:“這不是樟腦丸嗎?”
再看大先生把這粒樟腦丸往墻上一塞,竟塞了進(jìn)去,原來墻上有個小小的洞眼,正好容下這粒丸子。那天大先生畫的油燈還在,那丸子正好在油燈的燈芯處,大先生再掏出打火機一點,那樟腦丸便燃燒起來。
大先生一臉得意地說:“現(xiàn)在明白我為什么要關(guān)燈了吧?是怕你看到墻上的小洞。這只是我當(dāng)年學(xué)會的小把戲,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我還怕一時唬不住你呢。”
傳燈哭笑不得,不免有種被愚弄的感覺,又問道:“可是那天夜里不住地有敲門聲,開門一看卻什么也沒有,這又是怎么回事?”
這回是父親回答他的:“傻兒子,這也是大先生教我的。他要我白天抓幾條黃鱔殺了,晚上等你睡下后偷偷把黃鱔血抹在門上,你知道什么東西對黃鱔血最敏感嗎?是夜老鼠,就是蝙蝠,那玩意一聞到黃鱔的血腥味可興奮了,從四面八方直撲過來,可門上又不好落腳,所以就不停地撞門。”
傳燈恍然大悟:“原來洗門、祈禱是假,洗去血腥味是真,對不對?”
大先生和父親一起笑起來,可傳燈還有一個疑問:“大先生,你是怎么知道有人進(jìn)了我的家,我又碰到了什么事。”
大先生一聽不笑了,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這時傳燈父親有點著急了,說:“大先生,你不要說……”
大先生卻一擺手,鄭重說道:“不,我要說。傳燈,我是看不見,可有人看得見。那人聽說你主抓一項大工程,天天睡不著覺吃不下飯,你猜怎么著?他竟騎著自行車從鄉(xiāng)下趕到三十里開外的城里,說要為你看門。他是下午去夜里回來,天天如此,把你那里發(fā)生的那些事看了個一清二楚。他心里急,就跟我商量……傳燈,那人不是別人,就是你的父親。”
半晌,傳燈哽咽著說:“爸,您放心,我以后再不會讓您擔(dān)驚受怕了,您就是我抬頭三尺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