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盛上滿滿一碗煮紅薯,依著門框,喀嚓、喀嚓津津有味美美的吃著,偶爾夾起一塊蘿卜干嚼得嘎嘣脆。他這兒正有滋有味品著呢,無意間一抬臉恰瞅見村支書直奔他走來,老張頭嚇得一哆嗦,兩眼直勾勾盯著村書記。
其實,老張頭當(dāng)然明白近些日子書記為啥老往他這個無兒無女的孤老頭子家跑,還不就是讓按電話嘛,自打兩個月前村中大楊樹上的喇叭高聲宣傳搞“電話村”至今,書記就往他老張頭家跑了不下三九二十七趟。
每次書記走到他老張頭跟前,都是先叫一聲“二老爺”再遞一根云煙,接著就大講起按電話的好處來,直講的地生金蓮、天花亂墜。最后,老張頭總撅著脖子問:“它能頂飯吃不”?書記笑笑:“不能!” “它能頂酒喝不?”書記又笑笑:“不能!” “它能頂老婆用不?”書記笑兩笑:“不能!”老張頭把兩手使勁一甩:“那俺按它干熊?”
書記也知道他們這兒是國家級貧困地區(qū),他們村又是全鄉(xiāng)最偏僻的一個山窩窩。近幾年,大多年青人都搬到縣城或鄉(xiāng)政府駐地去了,剩下的大都是老弱殘疾和一部分不方便出外打工的中老年人。另外還有一個特殊情況——從前這里就是有名的光棍村,由于住在窮山窩,小伙子多娶不上媳婦,但人們又怕自家成了絕戶頭,便把女兒留下招上門女婿,如此這般惡性循環(huán),所以,孤寡老人及上了年紀(jì)的老年夫婦特多。這次鄉(xiāng)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根據(jù)上頭指示說要搞電話村,便讓村支書抓鬮,哪個村的支書抓著,那里就必須成電話村。沒曾想,愣讓支書抓住了,支書本打算說說自個村上的難處希望免了這里的“電話村”工程。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態(tài)度非常嚴(yán)肅的道:“現(xiàn)在都是信息時代了嘛!經(jīng)濟發(fā)達(dá)地區(qū)連電腦都普及了,我們這里只是裝個電話嘛,怎么還能好意思推三阻四呢?”支書就沒敢再吱聲。
終于,全村一百三十六戶人家,在支書堅持不懈、東奔西跑、苦口婆心的努力下有一百三十五戶先后按上了電話。這下倒把老張頭弄的直犯猜疑,暗地里就琢磨:“難道按電話真有什么大好處?”后來實在坐不住了,便主動拐彎抹角去按了電話的那些人家打探情況。可大多數(shù)人都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來,都說是
磨不開書記一個勁說好話的情面,沒辦法按就按吧!老張頭又溜溜達(dá)達(dá)來到前街有點缺心眼的“二麻子”家想再探個究竟,沒想到二麻子對電話的贊美是溢于言表,他興奮地告訴老張頭在電話上撥xxx號碼就能聽天氣預(yù)報,撥xxx號碼能聽歌,撥xxx號聽笑話什么的,反正內(nèi)容多了去啦,比大腳板子家的影碟機都全,他現(xiàn)在只要一有空就坐馬扎上守著電話聽笑話。村東的老李頭按完電話倒好,因為沒兒沒女也沒啥近親戚可打電話,他下地干完活回到家就拿起電話手柄放在耳朵邊,學(xué)著電視上打電話的樣子自個給自個說話,幾天下來,總覺得不如真打的過癮。后來聽說有什么免費電話打了不要錢,于是大著膽子撥了一下xxx服務(wù)電話,嘿!還真有回話的哩,只聽一個姑娘甜甜的聲音說道:“歡迎您撥打xxx,現(xiàn)在是二號為您服務(wù)……”老李頭“娘呀!”一聲,心想:聽人說大城市酒店里有小姐為人服務(wù),一次要收不少錢,怎么這里也有小姐服務(wù)呢?嚇得老李頭“咔嚓”就給掛斷了。心里騰騰直打鑼鼓,嘴里念叨著:老天有眼阿,神靈看的清!俺可沒讓她來服務(wù),千萬別教她上家里來要錢!
過了兩天,老李頭一看沒事,懸著的心放下了。不過,老李頭的膽子似乎倒大了起來,心里合計xxx號碼那里有小姐服務(wù)堅決不能再撥,就換另外免費的撥個看看,邊想邊又撥了個xxx號,老李頭這下放心了,因為里頭是個男的說話:“這里是xxx指揮中心,請問您有什么困難或是危險需要幫助?”老李頭一聽很是感動,心里暖烘烘的,人家真客氣,“嘻!這說到困難嘛……除非有只小雞正拉稀,看來是鬧雞瘟,這點小事怎好意思麻煩人家呀?雖然自個前天也鬧肚子拉稀,可昨天燒了兩瓣大蒜一吃也好個八九不離十就別使喚人家啦!” “咔”便把電話掛上了,激動的老李頭站那兒直咂嘴。就這樣,老李頭一個月愣沒花一分錢電話費,光交了十二元錢的基本費,饒是如此,也令他心疼得直咽唾沫,暗罵了支書一百多句——娘的x。
要說最有意思的還是大狗蛋,交電話費時也是只有十二元的基本費,倒有四毛五分錢的話費卻寫著轉(zhuǎn)下月。可就是這轉(zhuǎn)下月的該死的四毛五分錢讓他惱火至今。事情還得從頭說起,剛按上電話那陣子,大狗蛋覺得很是新鮮好奇,老想給誰打一個,心里搜索半天也沒想出給誰打合適,想來想去,只有鄰村的二先生和自己最要好,那次見他,說他家也剛按上。得,就舍上兩頓酒錢給他打一個!電話撥通,接電話的正是二先生,大狗蛋的情緒有點興奮,便想和平常兩人鬧罵著玩一樣在電話里鬧罵幾句,再說那邊二先生正拿著電話,趕巧他老岳父昨天來走閨女家,此刻恰好坐在電話機旁,老頭子活了八十有幾,因兩腿殘疾也是少見世面,看到這玩意滴滴一叫,然后拿起就能和外邊的人講話,大感奇怪,于是,從女婿手中搶過手柄也想聽聽里頭是什么動靜,這里大狗蛋還以為二先生接電話呢,嘿嘿笑了兩聲,用下流的語氣道:“窩槽你老婆!哈、哈……”把老頭子氣個發(fā)昏章第十一,身子一晃歪倒在地,頭磕在小板凳上鮮血直流。二先生火冒三丈、惱羞成怒,如飛一般跑起,翻過兩座山,躥到大狗蛋家就打起來,并發(fā)毒誓從此劃地絕交。可嘆兩人年屆六十,四十七年的友誼竟因這次電話而劃上了句號。大狗蛋追悔莫及。
不過最倒霉的當(dāng)屬那個愛在電話里聽笑話的二麻子。電話費單子上清清楚楚印著——基本費十二元整,聲訊費(就是他聽歌、聽笑話的那個號碼)九百七十一元整,二麻子當(dāng)場就嚇屙了,他一年也收入不了這么多錢啊!二麻子懵懵懂懂回到家,吞吞吐吐給老娘一說,老太太當(dāng)時就氣的背過氣去,人們七手八腳忙活好一陣總算弄緩過來,老太太坐在地上一邊擼著腿哭一邊大罵兒子混賬,六十多了還聽哪門子生瘟臺(聲訊臺)喲!一直數(shù)落到半夜還不休。二麻子蹲在門口打起盹來,老太太看見兒子這個樣,余怒未消,抖抖索索去門后頭拿起打蟲子剩下的半瓶敵敵畏便喝了下去。及到天明發(fā)現(xiàn)時,老太太早吹燈拔蠟、駕鶴西去萬里之外了。二麻子悲痛欲絕,拿起镢頭把電話砸個稀巴爛。
再說老張頭正想著的功夫,書記早站到了跟前:“二老爺!正吃著呢?來抽根煙?”老張頭沒吱聲,書記又用懇切的聲音說:“我求求您,二老爺,您就把電話按上吧,您不按上電話,到年底咱鄉(xiāng)上便不可能被評為全區(qū)擁有”電話村“最多的鄉(xiāng)鎮(zhèn)了,這是關(guān)乎全鄉(xiāng)榮譽的問題,弄不好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還會被降職處分呀。”
老張頭這回越聽越來氣,心說: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降職累俺屁事!二麻子因為按電話連老娘的命都按沒了,誰去管啦!再說按上之后,一個月還得進(jìn)貢十二塊錢,十二塊錢買四斤高梁燒夠俺喝一整月哩……書記眼瞅著老李頭耷拉個腦袋石埆子一般栽在那兒啥反應(yīng)皆無,便極其難為情的又朝前邁了半步:“二老爺!我求求您!我給您磕頭行不?”書記的話音剛落地,只見老張頭把碗往地上一放,哭喪著臉挪到書記面前“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梆、梆、梆”磕了三個響頭,聲嘶力竭的道:“親爹、親老爺!俺求求你行行好,不要再求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