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有很多朋友,他們來自各行各業(yè),但大多都是普通人。比如,有收糧食的、賣水果的、殺羊賣羊肉的等等,甚至還有地方上的老痞子。高大上一點的有醫(yī)生、教育局工作者、賣保險的、拆遷辦的……雖然這些人當中有些人不是真朋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但是我爸處理跟他們的關系仍然能做到游刃有余。這一點讓我很佩服。
今天想說的是他一個普通卻又很特別的朋友。他是個收破爛的,叫陳老頭。我爸就是這么稱呼他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可能我爸也不知道。
從我記事的時候,印象中就有他了。他經(jīng)常上門來收破爛,家里的破爛什么破麻袋、酒瓶、紙箱、飲料瓶之類的都給他留著。其實這些破玩意值不了多少錢,一大堆也就值個幾塊錢。陳老頭也從來不講究,有多少破爛全都收走,權當是幫你收拾院子了。不像別的人,收個破爛還挑三揀四。陳老頭收破爛跟別人還有一點不同就是,他還順帶著賣一些家用品,比如水瓢,水桶,大多都是些塑料制品。收的破爛大概算一下值幾個錢,需要家用品就給東西,不需要就給錢。那時候我爸跟他的交情也就這么簡單。
我上初中的時候,因為學校在縣城,需要自行車。剛好那天陳老頭路過,剛好他收了一輛破自行車。他聽我爸說需要自行車,二話沒說就把車子扔我們家了。那輛車子我一直騎了初中三年,現(xiàn)在家里已經(jīng)沒有了。我不清楚是我爸還給陳老頭了還是怎么回事。
上高中的時候,有次周末回到家,突然發(fā)現(xiàn)家里多了只大黃狗。見到我的時候,它蜷縮在墻角,眼神中充滿著恐慌、不安,看著我,不敢動。至今也忘不了當初剛見到它的樣子。我問我爸這是誰家的狗啊?他說是陳老頭送給他的,陳老頭新養(yǎng)了一只大狼狗,兩只狗在一塊老是掐架,就把這只送咱了,陳老頭叫它小黃。我爸說他是騎著電動車把狗拉過來的,起初怎么拉也不愿意走,一步三回頭。我爸沒辦法,就把狗鏈子系在電動車上,開動車子,小黃不得不跟在后面一路跑過來。剛來的時候它也不怎么吃飯,也不出來溜達,就蜷縮在墻角。農(nóng)村有句話叫狗臉生毛,當時他那樣子我都不怎么敢靠近它,害怕他突然給我來上一口。過了一段時間,它跟我們家人熟悉了,才開始到處走動。
陳老頭也曾來看過小黃幾次。不過,不像別的狗見到老主人或者親戚那樣會很興奮,搖著尾巴在你面前亂竄。小黃不是這樣,它總是躲的遠遠的,趴在那里,用一副憂郁、委屈的眼神望著你。
后來,有一天,我跟我爸爸上街買菜,剛好遇到了陳老頭。陳老頭卻坐在輪椅上,少了一條腿,是他閨女推著他。我爸離著老遠站住了,愣愣看了一會,才走過去,邊走邊喊:“老陳,怎么回事啊?”走到面前才又問道:“腿怎么沒了?”陳老頭把手抬了一下,閉上眼,皺著眉頭,頭低著搖了下說了句:“唉,鋸掉了,癌癥。”聽完,我爸無可奈何的罵了一句:“都他媽那么大年紀了,還受這洋罪。”陳老頭搖了搖頭苦笑到:“現(xiàn)在跟你一樣了,連你都不如了……”后來陳老頭就說了大體經(jīng)過。原來陳老頭腿上不知道什么時候長了一個雞眼一樣的東西,被他給挖了。結果卻不見好,越來越疼,最后疼的快沒法走路了,去醫(yī)院查了下,癌癥,得把腿鋸掉才能保命。然后陳老頭就變成這樣了。那一段時間,小黃趴在我爸身旁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摸著小黃腦袋念叨著:“陳老頭再也不能收破爛了,老陳再也不能收破爛了……”我爸后來跟我說,他在街上又碰到過幾次陳老頭,現(xiàn)在改賣氣球了。讓他好好在家休息,他不干,非要出來賣那些破玩意。本來我以為陳老頭會一直這樣,算不上健康,但至少能安穩(wěn)些了,不用像以前收破爛那樣又苦又累。
那天是個周末,我剛好也在家。陳老頭突然就拄著拐杖推開門進來了。我當時沒仔細看,竟然誤以為是哪個要飯的上門來了。我爸卻立馬迎了出去,驚訝又激動:“老陳啊,你咋來了。”我回過神來連忙搬了個椅子給他。陳老頭坐下之后,重重的呼了口氣,輕聲對我爸說了句:“在家閑著沒事,過來看看。”說完,他還是跟以前一樣閉了下眼睛,低了下頭。我爸問他最近身體怎么樣,陳老頭揮了下手:“管他媽的,能活幾年活幾年,都這歲數(shù)了,身子埋大半截下去了,過一天了一日。”……當時聽他們的交談我以為是在開玩笑打趣,沒當回事,所以也就沒怎么認真聽。他們聊了很久,一直聊到快晌午了,陳老頭起身要走。我爸不讓他走,讓我趕緊淘米做飯去。陳老頭死活要走,我爸還想留他。陳老頭最后很無奈的說了句:“我有病,都擴散到肺了,你何必留我一個病人在這兒吃飯呢?”我爸明白他什么意思,也就讓他走了。
過了大概一個月,那次周五晚上我回到家,老遠都不見家里的燈光。進門之后我發(fā)現(xiàn)我爸正坐在堂屋門口,抽著煙,兩眼一直盯著地上看,小黃趴在他旁邊。見我回來了,小黃搖著尾巴伸著舌頭慢慢走到我后面。我腦子里滿是疑惑,走到我爸面前,問他:“怎么了?在這坐著干啥呀?也不開燈。”他彈了下煙灰,吸了下鼻子,說話卻沒說出來,吐了口痰才說出來:“陳老頭死了……”然后他就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去廚房做飯去了。當時我就有種喘不過氣,也站不住的感覺,慢慢的蹲下,摸著趴在腳旁的小黃的頭。
陳老頭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而且還沒嫁人。所以他的葬禮辦的簡單的不能再簡單。我爸去了他的葬禮,葬禮上根本沒多少人。估計也沒人知道我爸是陳老頭的朋友,收破爛認識的朋友。那段時間,我爸情緒一直都很低落,看見小黃的時候就忍不住自言自語;“陳老頭再也不會來收破爛了……”
一天早晨,起床之后發(fā)現(xiàn)小黃不見了,鎖著小黃的鐵鏈子也跟著一起沒了。到中午的時候還不見它回來,我們全家都出動去找它,滿村子找它,沒找著。等到晚上,大門也一直沒鎖,我們都坐在堂屋門口,望著大門口,希望能看到小黃搖著尾巴沖進來,跑到我們面前哈哧哈哧的喘著粗氣,然后責備它幾句,為什么出去溜達一整天都不回家。然而等到平時睡覺的點了,它也沒回來。小黃從此就不見了。
有人說它可能是拖著長鏈子被啥東西絆住了,解不開,被人打死吃掉了。還有人說,可能被偷狗賊偷走了……反正自那以后,我們家沒有再養(yǎng)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