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風停雨歇，拂曉將破，筆直的柏楊沿通明路一溜兒排開，消失在路的盡頭，只留下一路的枯葉。

“唰，唰，唰……”節奏有力的聲音在清晨空蕩的路上傳出很遠。

突然間，聲音住了。

“咦？這是個啥？”老方放下手中的大掃帚，雙手插著褲兜兒蹲下來，眨巴著不大的小眼，瞅著枯葉堆里的一個很大黑色皮包。

“呦！咋這么多錢哩！”老方用粗糙的大手拾起包，撩起腰里的汗巾仔細地擦去上面的泥水。

“這么多錢丟了，準得急死個人吶！”老方的手一哆嗦，一張年輕稚嫩的笑臉從包里滑出來。

“長的真俊哩！”揀起照片后，他抬頭向遠處望去，沒一個人影兒，“等著吧！說不定人就來啦！”說著，老方收起失物，繼續工作。

不久日頭漸高，望著整潔的路面，穿梭的車流，干完活兒的老方蹲在馬路牙子上，端起塑料瓶里的水，咕咚咕咚喝了一氣。接著，點了一支煙，吧嗒吧嗒抽了起來。誰知，這一等沒頭兒了。

“走了，老方，跟兄弟去林子里歇歇！”一個同伴從另一條路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春兒啊！你先走吧！俺還有點兒事兒！”他低著頭，望著鐵鍬里散落的一堆煙頭兒。

同伴搖搖頭不解地走了。

適值晌午，初秋尚烈的陽光刺過幾近光禿的枝頭，在老方橘紅色的制服上留下斑駁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帽尖兒。

“娃兒啊！娃兒！爹不能昧著良心啊！爹對不住你啊！”老方望著懷里死死揣住的失物，一臉糾結，喃喃自語道。

老方一家人來自農村。好不容易，老方的兒子在城里一家棉紡廠找到一份臨時工，負責倉庫管理。一天，取完貨的工人把未滅的煙頭不小心丟在了倉庫，加上天氣干燥。不一會兒，火光沖天，倉庫燒了。兒子和另一位在場的女驗貨員不顧生命危險，披上濕透的被褥一頭鉆進了火海，將剩余的一部分貨物搶救了出來。不幸的是，自己卻被重度燒傷，拉進了醫院，至今昏迷不醒。

“嘀嘀嘀……”一陣急促的喇叭，打斷了老方的思緒。一輛破舊的小面包停在路邊，從車上躥下一位神色慌張的中年農婦，低著頭好像在摸索著什么。

見此情形，不消說了，蹲了大半晌的老方顫顫巍巍站起身，主動走了過去。

“這位大哥，您看到這么大的一個黑包沒？”農婦氣喘吁吁地說著，并用手上下比劃著。

“喏，是不是這個？”說著，老方從內兜里掏出一個黑色的皮包。

“對對對……太感謝大哥了！您就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吶！”農婦垂淚欲跪，被老方一把攙住了，而正當農婦伸手拿包時，卻被老方叫住了。

“先別急！你倒說說包里都有啥？”老方又把包警覺地收了過去。

“五萬塊錢！對了，還有一張俺娃兒的照片！”

“嗯嗯嗯……”

老方看她說的有鼻子有眼兒，便隨手把包交給了她。農婦慌忙接住，并當即抽出一疊鈔票來報答他。

“你這是干啥哩！俺等著可不是圖這個！拿回去！拿回去！”老方抬腳躲開，如此再三。農婦拗他不過，便千恩萬謝，忙不迭地離開了。

原來，這筆錢是孩子的救命錢。女兒在城里打工，意外被濃煙嗆到，引發肺部感染，病情加劇，醫生說急需進一步的手術。于是，昨天農婦一家人坐上車，慌慌張張，問東問西，來到縣城。當時只顧下車問路了，卻不慎將包落在了馬路邊。今早兒，女兒動手術繳費時才發現包不見了。

人走后，老方耷拉著腦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但心里又犯起了嘀咕。結束一日勞作，老方蹬著三輪，迎著落日，一搖一拐地回家了。

“孩兒他娘！飯中了沒？”城市郊區的一座舊式瓦房里，老方抹著臉，嘴里嘟囔著。

“中了，中了！”老婆子坐下來，掀鍋拿碗，正要盛飯，卻看見老頭子低著頭，大口大口地抽著悶煙，蔫兒了吧唧的樣子。

“老頭子，咋了？發啥愣？”老婆子斜著瞟了他一眼。

“俺真沒見過這么多錢，要是有這些錢，咱娃兒不就有救了？”老方一邊嘆著氣一邊撓著自己的光頭。

“咋了？碰到啥事了？”老婆子放下碗，湊到跟前問道。老方便把今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伴兒。

“哎！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老頭子，吃飯吧！別想太多了！”老伴兒說著端起碗來。

夜深了，兩個大蓋帽兒出現在老兩口的門前。

“您好！我們是惠澤區派出所的，我們向您了解一些情況。”

“咋了？俺沒犯啥事啊？”老方兩口子頓時緊張起來。

“您別緊張，我們只是了解一下情況。”兩位民警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原來，早上有人報案說，自己的皮包掉了，可能是丟在了通明路。經過一天的明察暗訪，民警最終找到了老方。

“您是不是今早兒在通明路撿到過一個黑色的皮包，里面有五萬塊錢，還有一張小女孩兒的照片？”其中一個民警問道。

“這個，這個……”老兩口低頭瞅了瞅對方，“哎，得了，俺們也不瞞著您了，今早兒俺在通明路確實撿到一個錢包，一直等到中午，不過，俺還給失主了。”老方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腦兒全都說了出來。這時，老方手里著實捏了把汗，心想，幸虧自己沒辦傻事。

“還了？”兩位民警大吃一驚，原來，直到民警剛才進門前，報案人還打電話聲稱自己一直沒有找到。“奇了怪了，難道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還會有另外一個皮包丟了？”另外一個民警扶了扶帽檐兒，一臉嚴肅，感覺事情有些蹊蹺。了解了一些基本情況后，兩位民警便匆忙離去。老兩口心里忐忑，一宿沒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老方請了假，打算帶著老伴兒去醫院看自己的孩子。剛走出家門沒幾步，只見前面停下一輛熟悉的面包車，從車里跳出一對男女。

“可找到您了！昨天的事我們還沒來得及感謝您吶！”這對男女不由分說，上去一把握住了老方的手，并匆忙塞上一沓錢。這個婦女不是別人正是昨天的失主，男的是她的丈夫。

“你這又是干啥哩？！說不要了，你還給！”老方見狀，面露慍色，兩家人相互讓了起來。

“那中，這錢俺先留著，不過俺有個請求，您一定要答應。”最后，這名婦女一臉認真地說道。

“你說啥事？只要不給錢，啥都成！”老方這才罷手。

“您必須跟我們去一趟醫院，去見見我們家孩子！”說著，便拉起老兩口的手，硬往車里走。

“醫院？”老兩口愣了愣，心里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兒，還沒來得及問，就被拉上了車。

到了醫院，老方夫妻倆傻眼兒了。他們的女兒竟然和自己的孩子在一個病房里！

“這兒不是咱兒子的病房嗎？！”一聽到這句話，那對夫婦也頗為吃驚。

“對了，俺正想問你們哩，你們咋知道我們住的地兒？”老方嚴肅地問道。

事情到這一步，那對夫妻知道瞞不住了，說出實情。原來，昨晚打電話給警察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夫妻倆。幸虧昨天早上夫婦倆取錢來的及時，女兒才得以脫險。之后，夫妻二人過意不去，認老理兒，覺得好人必須得有好報，不能負了這份情誼，便決心一定要好好感謝這位環衛大哥。但是，他人在哪兒呢？夫妻二人本來想自己去張貼廣告來著，但醫護人員說病人需要照顧，必須有人陪著。為此，兩人便想出了報警尋人的方法。于是，這才有了后來的事。

他們正說著，昨晚的民警領著一個老板模樣的人進了病房。

“對不起，警官，昨晚的事兒……”那對中年夫婦面帶愧色地說道。

“不用說了，我們都知道了。”兩位民警和那位陌生人望了望對方，又看了看一臉疑惑的兩家人，笑了。這可把兩家人整迷糊了。

民警解釋說，今天早上，老方兒子的直接上司聽說了兩位年輕人的英雄事跡，而民警也恰好來到了那對夫婦女兒所在的單位了解情況。因此，民警便和這位上司攀談起來，發現了其中的秘密。最后，民警和上司商量后決定，由廠子出一筆錢，專門登門拜謝。

聽到這兒，兩家人這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