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收拾妥當，陳麗又準備提前溜，可這一次她的運氣沒有那么好。新來的主任，筆直地站在她的面前，讓她把一個文件改一下，已經發到了她的郵箱。

陳麗在這個單位三年了，大家都知道，她會在下午四點之前把工作做完，因為她得去幼兒園接兒子，然后去菜市場買菜。

到了家以后，陳麗就像一個陀螺一樣開始轉，做晚飯，吃完飯以后，開始收拾家務。所有白天沒有時間做的家務，她都必須在晚上睡覺前完成。

“主任，我家里有事，必須提前走。”陳麗堅定地說，因為她打開電腦，發現那一份文件，沒有一個多小時是完成不了的。如果十幾分鐘可以搞定，她可以跟老師說一聲，晚一點去接，可完成這個文件，意味著她不僅接不了孩子，還得加班。

主任輕抿一口茶，抬起臉，很嚴肅地問：“要不給你一個回歸家庭的機會？”

這話什么意思，陳麗當然明白。她頹然地走回位置上，給同一個小區的孩子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千恩萬謝地讓她幫忙接一下孩子。

第二天，陳麗遲到。

下雨堵車，她送完兒子，就火急火燎地往單位趕，可還是遲了。單位的獎懲制度早就訂了，只是，之前的主任，一直比較照顧陳麗，所以過去的三年，她可以一邊帶娃一邊上班，可這新來的主任，顯然沒有那么寬容。

自己搞不定，只有找親友團了。

公公有病，婆婆貼身伺候，肯定是來不了。只有老媽了，提及老媽，陳麗頭就大了。

陳麗當初沒有聽老媽的話先買房子，再要孩子。因為陳麗覺得，要孩子跟有沒有房子，一點關系也沒有，一家人在哪，哪就是家。

懷孕后期，房東突然改變主意，簽了三年的合同，說解約就解約。于是，陳麗一氣之下，和老公七拼八湊，首付了一套房子，開始當起了房奴。

當了房奴，就得想著房貸。于是，陳麗一直工作到生，而老媽呢，要不是女婿李晟打電話，還繼續在家里跳廣場舞、打麻將呢。

來了以后整天都喊累，陳麗就打發她回了老家，繼續享受她的安樂晚年，自己當起了全職媽媽。直到兒子上了幼兒園，她才重新回歸職場。

人家老媽都希望女兒不要當全職媽媽，把年華耗在尿布和家務上，陳麗的老媽才不管。

二

晚上，陳麗打電話給老媽，她說自己正在剪紙，最近社團里，比較流行的一個活動。

陳麗的話繞了半天，還是回歸到了主題上——老媽，你來帶娃，我負責掙錢。

好。老媽回答得干脆利落沒有拒絕，這倒讓陳麗有一點不知所措。

第二天下午，老媽就到了。陳麗的老家距離這個城市三個小時的車程，老媽來了不讓接，走的時候不讓送，大包小包全部自己搞定。

當天，老媽就投入到了“工作”當中。有人守著后方，陳麗也不怕主任為難了，還主動攬下了一個很難啃的業務。加班結束，饑腸轆轆地回到家，卻發現家里鍋碗都是涼的，怎么回事啊？不是說有媽的孩子像個寶嗎？

老媽，晚上吃什么？陳麗明知故問。

你兒子晚上要吃什么雞，這大晚上的到哪買啊，他就說我小氣，非得等你回來。老媽頭也不抬地忙活著手機，兒子氣鼓鼓地在自己的房間里待著，一看見我就奔跑過來，說姥姥欺負他。

兒子想吃的是肯德基，昨天我答應他今晚帶他去吃的，所以他就跟姥姥說了。

好吧，反正也沒有做飯，陳麗就準備帶著一老一小，去旁邊的KFC吃。可老太太卻說，她最近晚上在“辟谷”。

這老太太可真時髦，老了還想著這些，身體重要好嗎？我這么年輕都不關心身材，你還在意這些。陳麗拉著老媽就往外走。

我不去。老媽一臉堅定，而且，說了她的人生和陳麗是不一樣的，陳麗除了孩子和工作，沒有一點自我。

這就是陳麗生活的真實寫照，去年老公李晟被公司任命去外地的辦事處，一邊帶娃一邊上班，又要忙活家里的一攤事，她哪里還有什么自我。

閨蜜倒是經常約她去做個SPA和美容，但是，她卻根本沒有時間。人家都有老人幫襯帶娃，她什么都得自己來，說到底不還是老媽不給力。

當初，我是被你趕走的。老太太伶牙俐齒，對于幾年前的事，倒還耿耿于懷呢。

陳麗十歲那一年爸爸因病去世，很多人都覺得她們的生活塌了，家里沒有頂梁柱了。可在老媽身上，從來看不到悲觀，她照樣去廠里上班，而且，還跟陳麗談了一次話，大致就是，以后一個負責努力賺錢，一個負責好好學習。

沒有爸爸的日子，只有傷心，日子卻沒有太難過。因為老媽能干，工資待遇一直在提高，陳麗迫于老媽的壓力，學習上一直不敢松懈，她有每一科老師的電話，隨時保持溝通。

陳麗讀了大學之后，老媽工廠效益不好，她就辦了買斷。養養狗，種種花，還帶領一群老太太跳廣場舞，日子那叫一個充實。

當初讓她回老家，不愿意聽她啰嗦，其實也是因為過去的十幾年，兩個人就像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陳麗很獨立，習慣了什么事自己來解決，根本不會像別的女人，結婚了，一不開心就找媽傾訴。

三

帶兒子吃完KFC，陳麗給老媽帶了一個漢堡，可老太太就是不吃，而且，大冬天的用冷水洗臉。

這是什么情況啊，不用這么節省。陳麗上去阻止。

什么節省啊，這叫健康，冬天用涼水洗臉不容易感冒，而且，對皮膚也好，你不相信就去百度。老太太指著陳麗手里的手機說。

陳麗覺得真的跟不上老媽的節奏了。晚上老公李晟打電話來說，他可能還需要在那邊待上一年，陳麗的心情瞬間不好了。兒子要求跟媽媽一起搭積木，陳麗心煩意亂地吼了他。

老媽不說話，陪著外孫去玩積木。一邊堆一邊給他講故事，故事都是老家的事，兒子很來勁，直嚷著晚上要跟外婆睡，聽外婆講故事。

我們和媽媽三個人睡一張床，好不好？

一聽老媽這個建議，陳麗就想說不，可兒子卻一口答應了，還把自己的小枕頭，從次臥挪到了主臥，說今晚不用數小羊睡覺了。

晚上，等兒子睡了，老媽開始找陳麗聊天，說很多年都沒有這樣兩個人在一張床上說話了。的確有很多年了，陳麗讀大學后，就很少回家了，一呢，太遠了，老媽不放心，一有空就主動過來看她；二呢，陳麗要勤工儉學，給自己賺生活費。

老媽問陳麗，我不給你帶娃，你生氣不？

陳麗沒有說話。

我不給你帶娃，是考慮到女婿的感受。原來，幾年前來照顧陳麗坐月子的一天，李晟在陽臺上抽煙。她問了才知道，有了孩子，女婿想父母來給自己帶娃，結果老爸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按理說，她退休了，沒什么事，應該來幫忙，可為了照顧女婿情緒當時就決定，不給女兒帶娃，怕女婿看到她，想到自己的父母，兩個人的日子過不好。老伴去世，她心如死灰，但是，為了陳麗，她告訴自己必須振作，而且，一定要把自己活成陳麗的榜樣。別人問她，怎么不幫女兒，她都笑著說，她自己可以。其實她一個人也很孤獨，但是，一想到自己最愛的人都好好的，就踏實了。

他只是外派而已，你應該在他不在的時候，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像我，一個人也要活得有滋有味。

陳麗看著老媽，才發覺這么多年，自己根本不了解她。老媽摟著她說，等你老了，你一定也要像媽媽一樣，愛自己，不給兒女增加負擔。

“等你老了，我希望你像老媽一樣。”陳麗看著老媽，眼淚流了出來，原來，她擁有這么深沉的母愛，卻今天她才知道。老媽說得對，以后她也要像老媽一樣，做一個堅強樂觀和獨立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