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建文帝朱允炆在城破之際，一把宮火，燒死了自己。可是很快就起了一種傳言，說建文帝沒有死，而是逃出京城，從此游歷四方，做了個快活自在的行腳僧。其實這是人們本著樸素善良的愿望，可憐建文帝不幸的命運，總望他能逃出生天，在故事里還他一個公道。

我們今日仍不忍想象，當(dāng)燕軍兵臨城下，城中如沸，宮里宮外一片混亂的情景。那時，最可憐的就是母親和孩子了。建文帝皇后也姓馬，我們稱她小馬皇后。這位年輕的母親，懷抱哭爹喊娘的孩子，忍不住渾身觳觫發(fā)抖。孩兒們都還小，太子文奎不過七歲，次子文圭才幾個月，還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哪里離得開母親的抱持？

他們的爸爸建文皇帝，在絕望之際，親手殺死了都督徐增壽，一身血污地闖進宮來。小馬皇后禁不住驚呼一聲。看到丈夫愁眉深鎖的樣子，她知道王朝和家庭落幕的時刻到了，她內(nèi)心悲苦，心宛如被一只手狠狠揪住，那樣的疼。此刻最令她痛苦，內(nèi)心在絕望中輾轉(zhuǎn)掙扎、割舍不下的，是她年幼的孩子們。

孩子是無知，也是無辜的。小馬皇后看了一眼丈夫，建文帝唯報以一聲嘆息，皇后揩去淚，將兩個孩子推給身邊的宮人，痛苦地扭過頭去。孩子被匆匆從父母身邊帶走。他們能走出多遠？小馬皇后不知道，但母性告訴她，當(dāng)父母將以慘烈的方式離世時，孩子不能留在此地，讓他們聽天由命吧！

殿廷外，哭喊撕心裂肺，混雜著喧鬧的人聲，小馬皇后的雙眼被滾泉一般急涌的熱淚沖刷，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大火“騰”地躥起來，迅速蔓延……

二

就在同一時刻，一支以騎兵組成的快速機動部隊，踏碎長街，向?qū)m城開來?；食艳Z然倒塌，宮禁之鎖早已失效，無論是皇城，還是宮城，所有門禁都洞然大開，逃命的太監(jiān)和宮人，像從著火的老鼠洞里鉆出來，沒命地奔逃，守門軍人也撇下武器，不知去向。

這支全副武裝的馬隊先占領(lǐng)皇朝四門，斷絕出入，然后迅速沖入紫禁城，分路占領(lǐng)宮中要地，一面用武力彈壓，恢復(fù)秩序，將趁亂大肆竊取宮中財物者就地正法，一面組織沒有逃跑的宮人和衛(wèi)士救火。這支特遣隊的頭目，是一名宦官，姓劉名通，他親自帶領(lǐng)一隊精銳甲士，從奉天門一側(cè)的穿廊急速穿過去，過乾清門，直入乾清、坤寧等后宮。他臉色如鐵凝，雙眉和臉頰都因為緊張而抽搐。但他對自己的使命異常明確，他把手中的刀把緊握了一下，確認自己將堅決執(zhí)行燕王交付的秘密任務(wù)，不會稍有畏縮。

劉通本是東北女真人，在洪武年間與其兄弟劉順一起，被閹入燕府為宦官，從此追隨燕王，成為朱棣最為親信的宦官之一。他生于洪武十四年(1381)，卒于宣德十年(1435)，在他的墓志里，記載了這樣一條重要信息：

“(劉通)初事太宗文皇帝(與下文之‘上’，都指朱棣)于藩邸，時權(quán)倖用事，離間宗室。上嘉公忠謹，委以腹心，俾察外情。公廣詢博采，悉得其實以聞?！?/p>

據(jù)我所知，這是朱棣委用宦官執(zhí)行特務(wù)任務(wù)、刺察外事的最早證據(jù)，那時他還是一位藩王，可見他一直都是個諜戰(zhàn)迷。

“時權(quán)倖用事，離間宗室”所稱之權(quán)倖，應(yīng)指齊泰、黃子澄等“左班奸臣”，在當(dāng)時人心不定的情況下，朱棣委劉通為腹心，“俾察外情”，使之“廣詢博采”，及時了解外間輿論。

劉通為人精明能干，膂力剛強，“靖難”兵興后，這位偵緝隊長變身統(tǒng)兵大將，在沙場上又多立戰(zhàn)功。

墓志寫他建文四年“六月，渡大江，奪金川門，平定金陵，肅清宮禁”。由于劉通前期行事多涉機密及宮闈秘事，其墓志記載亦相當(dāng)簡略。從這段文字可看出，劉通率兵奪取金川門，扈從朱棣入城。隨即，這位特務(wù)頭子，立刻被委以一項重要使命——“肅清宮禁”。這項可能代號“六一三工程”(六月十三日為燕軍進城之日)的機密任務(wù)，最重要的對象，正是已成甕中之鱉的建文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