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里我有一個朋友,人長得不賴,個性很好。因為他特別喜歡攢局喊大家出來玩,同年級里號稱Party之神,我們好開玩笑地都叫他王大趴。王大趴會說笑話,熱心腸,笑容總是喜氣洋洋的。我認為王大趴非常棒,他像一個會移動的電暖氣,到哪兒都是一片春天。“暖男”這個詞兒剛冒出來的時候,大伙兒都覺著新鮮,逮誰往誰頭上安。我說王大趴才是暖男,王大趴笑著罵我說,你大爺的少蒙我!長得丑的才叫暖男,好看的都叫帥哥!
王大趴當然是個帥哥,不過“暖男”這個稱號是不會擱置的,很快有更合適的人來擔任。這人是王大趴的室友,代號“中央空調”。他對每個姑娘都有一樣的笑容,照顧每個姑娘都無微不至,這種“照顧”與王大趴弟兄似的“照顧”明顯不同。
王大趴有個喜歡的姑娘叫小緣。王大趴不敢使勁兒追人家,生怕給人家嚇跑,只能常叫她出來玩。我們心里都明白,所以總是有意無意地給他倆制造些機會。空調先生作為王大趴的室友,對此更是了解。可王大趴有天跟我說,他心里有個事不舒服,害他想好幾個晚上了。那就是每天晚上,大概有那么兩個小時左右,空調先生都在跟小緣講電話。用空調先生的話說,他不是喜歡小緣,他們兩個是單純的好朋友而已。顯然他也不想讓王大趴不高興,所以總是出門去打電話。這么長的時間,兩個人煲著電話粥,再多話也能說完了呀。王大趴就躺在床上默默忍耐著,可惜人太活泛,忍不了太長時間。王大趴認真地跟空調說,你是不是喜歡小緣啊?你要是喜歡她你就好好對她,不用顧忌我的。沒想到聽了這話空調先翻臉了,他說自己關心小緣是出于朋友的責任,絕無男女私情。事實是他人緣好,女性朋友一大把,每天除了給小緣打電話之外也給別人打。王大趴就不好再說什么了。聽著這些王大趴就難受了,他知道小緣跟其他不知情的姑娘們一樣,正在一步步丟盔卸甲,依賴上空調先生了。證據是小緣主動打電話來的次數增多,空調先生不再需要撥號碼,輕輕一滑,接起來就好了。
王大趴說這事給我聽,是希望讓我去打探一下小緣的意思。我約小緣吃飯,說起王大趴,小緣淡淡地說“人挺好的,挺逗的”。說起空調先生,小緣的眼睛里瞬間有了神采。“特別不一樣,”她充滿憧憬地說,“他太關心我了,你懂嗎?讓我簡直受寵若驚。他居然看完了我的全部狀態,特別了解我的心情,無論什么事他都能幫我出主意,而且特別溫柔。他什么事都替我想著,總說會陪我……”我想完了,當一個女生提起一個男生來,一口氣描述的話能超過三個句子,基本就是對這人有意了。
我感到了跟王大趴一樣的憤怒,然而可悲的是我竟沒有現實證據來說明這個空調是信不過的。我想他肯定有他的優點,不過也一定有他的漏洞。我希望能挖出他的漏洞,沒想到機會竟主動送上門來。
我不是很怕跟空調先生過招,我有心理準備。我特別愛發狀態,我微博特多,一萬多條,他要是不嫌累當然也可以一條條看完。一開始我完全占據了上風。空調先生猛勁兒沖我吹風,噓寒問暖,點贊不停。我一律回復"哈哈哈",神情愉快端莊。他主動發來的微信很多,我禮貌而簡潔地應答。于是我們的友情沒有進展,反而把空調的熱情澆滅了不少。王大趴暗暗對我豎大拇指。
戰況出現轉機在于某天晚上我發布了一張跟朋友的合影,空調立刻微信我,這幾天沒睡好吧?別玩手機了,快睡覺!
我很吃這一套,這種命令式的關懷。于是我腆著臉回復,你怎么知道我沒睡好啊?
空調飛快回應,看你照片上都出黑眼圈了唄,你以前可沒有這毛病。那一句話,捎著一股暖風吹進了我的心里,我不免對他的態度轉變了些。
空調乘勝追擊,又發來一條:傻瓜,別想啦,黑眼圈也一樣美。快睡吧。空調以退為進,連發幾個快睡覺。這充滿寵溺的語氣,我竟然不覺得有多么討厭了。過了兩天,我收到了份快遞,內容是一瓶去黑眼圈的眼霜,附帶著一張卡片,上面寫了三個字:快睡吧。這是空調先生買的,特意給我買的,我打了空調的電話,提出自己要把眼霜的錢付給他。
“我自作主張買的,你付什么錢?”他說,話鋒一轉,“另外方便的話我想問問,你今早上怎么了?我看了你微博上發布的音樂,我聽了,那首歌聽起來很難過。是你心情不好嗎?”
“你聽了那首歌?”我有點高興地問。“當然了,你發的歌我都聽。”他說,“很喜歡,不過我還是有建議的,傷心的人別聽慢歌。”
我抓著手機笑了起來,因為我曾經發微博說過,五月天這首《傷心的人別聽慢歌》總是能逗笑我。那是我挺久以前的微博了,半年?一年?那么他看了多少條微博呢?
“我不刻意逗你了。”他說,聲音很真誠,“其實我總擔心你對我印象不好,我照顧其他的姑娘,對你照顧不多。因為你讓我覺得很強大,好像照顧你就是瞧不起你一樣。可現在我不這么覺得了,你需要更多照顧。”
“為什么?”我興奮地問,他對我的定位很準,我很滿意,對他印象很好。“以后再告訴你。”他說,“我知道你明天早上有考試,不如我帶早飯給你吧。”
那時候我最直白的想法是,噢天啊,這個男的寵愛我,他對我是獨一無二的。我輕易被他逗笑,想盡辦法從他的神情里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證明他對我跟其他女生相比是有差別的,是不一樣的。而此時空調大概確定我已經被收入囊中,對我就不那么上心。這可讓我有點兒傷心,我開始主動找空調,責問他為什么不及時回我的微信,為什么在別人的狀態下叫女神,他不是說只會叫我女神嗎?羞恥,無比羞恥。我一邊做著這些怨婦一樣的事,一邊深刻理解了,為什么“傻人”“蠢人”“笨人”都不如“賤人”聽起來順耳,很簡單,因為“人就是賤”。
空調一邊孜孜不倦地向更遠的地方散播溫暖,一邊安撫我。他送了我一個鑰匙扣,掏出自己的鑰匙晃在我眼前,小聲說,“這個可是情侶款哦”。
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又有點兒高興。空調連忙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覺得,唉,不知道怎么說合適,反正……你懂的吧,我們倆跟別人,不一樣的。我當然高興,非常高興。我的高興一直持續到了王大趴告訴我,誰誰誰,誰誰誰,誰誰誰也收到了同樣的鑰匙扣。全部都是女生。“他搞零售批發的?”我氣急敗壞。王大趴一拍我的肩膀,說他真是批發來的。
我決心跟空調決一死戰,發動的第一次突襲是把鑰匙扣竭盡所能地發到了社交網絡的所有平臺上,并且配上曖昧文案,誰跟我的是情侶款呀?不過一個晚上,就頗見成效。有妹子直接回復“我也收到了,呵呵噠”。也有妹子找空調去鬧。我要乘勝追擊,主動提出要給他慶祝生日。空調說時間定在晚上七點。我問王大趴什么情況,王大趴說他要按照時間段訂,因為單獨給他過生日的姑娘很多。我按時赴約,我們吃了飯聊了天,送了禮物。八點一刻的時候,空調提出送我回宿舍了,因為“很晚了,你回去早點休息吧,再有黑眼圈就不美了。”我拒絕。不管他怎么說,我就是拒絕。人家就是想一整個晚上都陪你呀。我們磨到八點四十分,空調忍不住了,告訴我說,等一下還有朋友過來,他沒空陪我。那我就不干了,你不是說了今天晚上就讓我陪嗎?不是說了我是最特別最重要的嗎?討厭。
然后好戲登場了。被安排在九點鐘的姑娘帶著禮物等在空調宿舍樓下,王大趴跑下來把我們吃飯的地址告訴了她。姑娘就找過來了。姑娘出現的時候神情很尷尬地看著我,因為我們都不知道彼此誰是正牌誰是小三。
當時空調表情尷尬,我忍不住笑了。這是勝利的號角。空調看出來了,他轉臉對著我說,你故意的是吧?你耍我。
我沒指責空調先生,他想獲得更多依賴,想讓所有姑娘都高興,是他自己的選擇。
也不覺得被背叛了,也不覺得被拋棄了,也不覺得他叫別人女神我嫉妒了,也不覺得他有什么獨一無二了。希望他好好享受我當禮物送給他的一罐綠茶,好好打理自己的后宮,繼續照顧別人,繼續大方送溫暖。只是我不想浪費感情了。我這個人爽快慣了,不以戀愛結婚為目的的打情罵俏我都嫌惡心。
空調漸漸淡出我們這個朋友圈了,大概是累了,沒電了。王大趴問我戰果如何。我笑嘻嘻地說,告訴暖男別過來,他熱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