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一生養育了我們兄妹七個。
更讓人難以想象的是,一生從未踏進過校門的父母,僅憑幾畝山坡薄地,硬是把我們七人一個不落地培養成了大學生。這在我們那個窮鄉僻壤的小山村是空前的。
曾經有一段時間,當地的幾家新聞媒體相繼去采訪報道我的父母,但當記者給父母拍照時,他們竟連一件不帶補丁的衣服都拿不出,當時就惹得在場的一位女記者淚流滿面。后來還有幾戶商家表示愿意在經濟上給予資助。父母卻說:“吃人家的嘴軟,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于是沒日沒夜地勞作,一分一厘地攢錢,便成了父母生活的全部。春去秋來,一年四季,每一天他們都在挑戰體力的極限。記得有一年的一個傍晚,勞累了一天的父親,硬是不顧母親的阻攔,懷揣一個饅頭,趁著朦朧的月光,去村西邊的鳳凰山上采摘山楂果,父親說,野山果能賣錢,遲了怕被別人搶先采完。不想由于疲勞過度,加之月光暗淡,父親一腳踩空,墜入一條一二十米深的山溝,幸虧山坡上幾棵橡樹的阻攔,不然,后果不堪設想。深夜當母親一路呼喊著找到父親時,滿臉蒼白,昏迷不醒的他懷中仍然緊緊抱著半兜野山果……
超負荷的生活重壓,使得剛過60歲的父母額頭和肌膚上,早已溝壑縱橫,褶痕累累,曾經硬朗的腰板也過早地折成了一張彎弓。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立志。眼睜睜地看著父母為了我們兄妹七人的學業嘔心瀝血而日漸憔悴,我們總是把眼淚悄悄流進心里,去澆灌那很早就在心中生根發芽的夙愿——加倍努力,成就學業,共同為父母營造一個幸福安逸的晚年。
去年秋天,最小的妹妹也考上了我所在的那座城市的一所大學。我明確表示,妹妹上學的費用全部由我承擔。兄妹幾人終于長出一口氣,并開始計劃著將父母接出來侍奉盡孝,讓他們頤養天年。
可是父母說啥也不愿意離開那個窮家。其實,我明白,除故土難離外,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想給兒女們增加負擔。
留在家里的父母依舊無怨無悔地像一對老鳥似的守望著那3間風雨飄搖的老巢,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飯地打發著平淡的日子。與以往不同的是,此時父母的臉上開始綻放出笑容。我們明白,在我們那個不乏老少文盲的村子里,我們兄妹幾個已經成為父母心中的自豪與驕傲!
轉眼間到了冬季,正當我準備把買好的兩套對醫治風濕關節炎很有療效的紅外線保暖內衣寄回家中時,母親托人寫信說,父親近來食欲不振,并且胃部隱隱作痛。希望孩子們抽空回來看看。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我知道:父親是不會輕易提出這個要求的。
回家后,我們馬上把父親送到縣醫院,找到幾位最有名的大夫給父親診斷。
診斷結果如晴天霹靂打蒙了我們——胃癌!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突然降臨在父親身上。父親才剛過60歲,況且我們兄妹幾人已經給忙碌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家籌劃了多么令人欣慰的晚年生活啊!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父親的病已到了晚期,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在場的兄妹幾人頓時相擁著哭倒在刺骨的寒風里。我們心中清楚,這是父親多年來為了我們勞累過度又營養不濟的結果呀!
“就是砸鍋賣鐵,中斷學業,也要拼命從死神手中奪回父親的生命!”作為長子的我,迅速從悲痛中振作起來,決心和兄妹幾人共同為父親筑起一道抵御死神的銅墻鐵壁。
盡管我們在父親的面前強裝鎮靜,但他還是從我們個個紅腫而又呆滯的眼神中讀懂了自己的病情。他堅持要回家看看,然后再住院治療。我們便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他的要求。誰知這一草率的決定卻鑄成了一個永遠也無法原諒的大錯。
就在回家的當天晚上,父親在生養我們的老屋懸梁自盡……
母親說,那天晚上,父親很久都沒睡。他平靜地說,孩子們一個個都有出息了,他們也不枉生在這個窮家。他還說,自己在這個時候得這個病,真是萬幸,因為他的任務完成了,可孩子們的日子還長……
我們一下子明白了父親做出這個舉動的根本動機——為了讓子女過上好日子,他不愿意成為孩子們的累贅。
知父莫如子,父親是因為愛離我們而去的啊!
父親出殯那天,我們兄妹幾人個個披麻戴孝,素縞裹身,并幾番謝絕了鄉親們的幫助,硬是抬著父親的靈柩,頂風冒雪,裸著雙腳,走在泥濘的冰水中,把父親送到了離村七八里遠的墓地。
在父親的靈柩即將下葬時,我已欲哭無淚。我在兄妹幾個的攙扶下,誦讀了我為父親撰寫的祭文:
……父親啊,您雖出身卑微,卻在子女心目中樹起了一座讓世人永遠仰慕的豐碑;您雖一生清貧,卻給子女們留下了一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
親情是金,父愛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