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三個兒子圍在老方的身前身后,都淌著一身的汗。
在村里承包磚窯的二兒子剛通完電話,撂下手機就說:“爸,我正在磚窯里忙著呢,您要咱們仨來干啥?”
大兒子也憨笑著說:“是啊,爸,我剛在菜地里施肥呢。”
三兒子笑嘻嘻地說:“爸要咱們圍一塊,一定有啥熱鬧事了。”
老方噴出一口煙,朝廚房喊:“老婆子,豬肘子好了沒有?”
老婆子在廚房里應:“快好了,高壓鍋噴氣了?!?/p>
三個兒子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如墜云里霧里。老三有點坐不住,時而蹲凳子上,時而坐下,拿著老二的手機玩游戲。
老方見了,就訓老三:“都三十的人了,還不開竅,整日游手好閑,你看你小妹都搶你前頭嫁了人,你要到啥時候給老子娶個兒媳回來?”
老二附和說:“老三你也該有自己的小家庭了。”
老婆子在廚房里喊:“老頭子,喝酒不?”
老方說:“喝,怎能不喝。”
老二聽說要喝酒,就說:“我去拿酒,咱們己經(jīng)很久沒圍一塊好好喝一杯了?!?/p>
老二斟了滿滿四杯酒。老三搶先端了一杯,抿了一小口,抓起筷子,敲桌沿,剛好老婆子把一盆熱氣騰騰的豬肘子端了上來,老三的筷子就落到盆里去,夾起一塊豬肘子。此時,老方眼明手快,也迅速抓起一雙筷子,在老三的筷子上一敲,老三筷子上的豬肘子就掉回到盆子里。
老三自覺沒趣。老方瞥了一眼老三,挽起了袖口,把左腳抬起放凳子上,這才重新起筷,伸進盆子里夾了一塊肥厚的前肘肉,擱鼻子尖嗅了嗅,連聲說:“這豬肘子真香?!?/p>
三個兒子都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但沒老方的允許,沒人敢動。老方咬了一口豬肘子,去掉了四分之一,然后把那四分之三的豬肘子擱在他面前的一只碗里,慢慢地咀嚼央起來。老方嚼完嘴里的豬肘子,用舌頭舔了舔唇角說:“味道不錯,小三,你吃。”
老三迫不及待地往盆子里夾,卻又被老方的筷子擋了回喪。老方說:“吃我碗里的那塊?!?/p>
老三撂下了筷子,瞪圓了雙眼說:“爸,都什么年代了,還要我吃您吃剩的東西。”
老大和老二也目瞪口呆,不知道今天他老人家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都不敢吱聲。老方的臉沉了下來說:“怎么,嫌老子嘴臟,有傳染病?”
老方清了清嗓門,接著說:“還記不記得,那年鬧災荒,村里顆粒無收,咱家也窮得叮當響,我見你們兄妹四人餓得哇哇哭,便出去找吃的,我翻過了三座山頭,涉過兩條河,終于找到了一片番薯地。其實,那番薯地早被人刨光了,連根薯藤都沒留下,但饑餓使我相信奇跡會發(fā)生,我便用石頭挖,用手拼命刨,終于被我挖出了八個拇指般大小的小薯疙瘩。我剛把八個小薯疙瘩揣進懷里,后面就齊刷刷站出了好幾個人,說那是他們的番薯地,要我把小薯疙瘩留下。我原本又饑又餓,加上跋山涉水的,整個人有氣無力,但我腦海里映出你們被餓得嗷嗷直哭喊的樣子,就來了力氣,一口氣跑出老遠,他們根本追不上我。”老方頓了頓,竟有一顆渾濁的老淚垂下,又說:“回到家里,看著你們吃得香,我的心更不好受,而老婆子悄悄留了一小塊給我,我剛把它塞進嘴里,小三也把他那份吃完了,嚷嚷著還要,硬是從我的嘴里摳出來吃了呢。”
父子四人沉默了好一陣子。老大噙著淚說:“爸,我先吃。”
老大夾起了老方碗里的豬肘子,咬了一口,然后放老二的碗里,老二也咬了一口,然后放老三的碗里,老三一口就把它給吞了。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就著酒,傾刻,一盆豬肘子就見了底。
飯飽酒足,老方滿意地站起了身,腆著肚皮說:“現(xiàn)在我宣布,分家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