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女降生的那天,刮白毛風(fēng)雪。起什么名字好呢?娘說就叫她臘女吧。別人家的娃生下來只會哭,臘女不。她偏咧著小嘴兒笑,驚得接生婆和眾人都預(yù)言說:“等著瞧吧!這丫頭到大瘋著哩!”
日子一天一天地走。臘女一天一天地大。
臘女出落得俏,俏得讓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生怕把她那玉一般白嫩的皮肉看破似的。臘女上學(xué),成績也數(shù)她最好。先生一次一次地夸獎,惹得班上的一大幫學(xué)生眼饞,都愛圍著臘女轉(zhuǎn)。一天放學(xué)后,一個(gè)愣頭小子對著臘女的背影喊:“臘女子,臘女子,跟俺回去蓋房子,蓋好房子過家子。”臘女聽罷,臉不紅,也不惱。反過頭風(fēng)也似的沖過來,笑著抓住那小子的衣領(lǐng):“好,你就做俺男人,不做不是娘養(yǎng)的!”臘女的一頓瘋扯,把那家伙嚇呆了,木雞一般。打那以后,班上的“刺兒頭”再也不敢惹臘女了。
臘女家窮。考上初中沒念就回家了。娘說娃子們多,供不起。可先生愣是三遭五趟懇求臘女娘:“嬸兒,臘女是塊料,你就讓她念吧!她肯定會長出息來著!”任憑先生磨破嘴皮苦勸,臘女娘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就這樣,臘女回家務(wù)農(nóng)了。
念不上書,臘女不哭也不悔。她說要幫娘理好家,供弟弟們上學(xué)。每天,雞叫第三遍,臘女就起床,上山采藥換錢,一直到太陽掉進(jìn)西山頭才回家。
村頭有條河,水靜又清。人們常用它飲牛馬,所以就叫它牧馬河。這條河除了飲牲口外,就成了村上小伙子們夏天洗澡的地方。每當(dāng)臘女和姐妹們聽到河里小伙子們戲水的笑聲,心里就撲撲直跳。有一天,臘女忍不住對姐妹們說:“他男人能洗,咱女人也是人,走,咱們也洗去!”幾個(gè)膽大的姑娘不等中午小伙子們來到河邊,就跟著臘女去了。
事后,有人說臘女瘋得過火了。臘女爹聽罷,臉氣得鐵青,他打了臘女兩個(gè)耳刮子,哆嗦著嘴唇,只說出一句話:“死丫頭,丟人敗興,給老子滾!”
臘女受了委屈,仍不哭。一氣之下,跑了。
一天,兩天……三個(gè)月過去了。人們不見臘女回來,就說: “這娃子,八成跟著河南蠻子去了。”有人又說:“不對,沒準(zhǔn)這娃干成大事哩。”人們盡管說,可臘女爹的屁股卻穩(wěn)穩(wěn)地坐著,臘女娘的心惶惶地往外冒火,她坐不住,就一個(gè)勁兒地催老頭子,沒辦法,臘女爹被逼急了,就叫人寫了一大堆“尋人啟事”,讓經(jīng)常出遠(yuǎn)門的人走到哪里貼到哪里。
一年,兩年……過去了。臘女仍沒有音訊,終于有一天,一封信和200元的匯單飛到臘女家里。臘女娘一看是臘女寫的,就讓人念,信里說臘女在城里一家公司當(dāng)模特兒,工作很好,并說年關(guān)要回來看她們。
年關(guān)上,臘女果然回來了。花一樣俏。全村的人圍著臘女轉(zhuǎn),稀罕地打量著,就像看到天上下凡的仙女。有人嘖嘖夸贊臘女是個(gè)女強(qiáng)人,當(dāng)然也有人看著臘女穿得緊繃繃的健美褲,撇著嘴說臘女風(fēng)騷得真出格了。臘女娘緊緊樓住女兒,心痛得撫著直流眼淚,說什么也不讓她離開這窮窩窩了。臘女爹憋在肚里的火氣老不消,他氣得胡子一歪一歪的,咒臘女哪兒來往哪兒滾。
臘女聽娘的,沒再出去。不知過了多少時(shí)候,山溝里好像在一夜之間變了模樣。人們富了。村支書買了臺大彩電。有一天村上的人都擠在他家里看,電視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群坦胸露肩的女娃子扭來扭去。人們驀地騷動起來,這時(shí),有人冒出一句:“哦!原來咱村的臘女就干這營生,光著屁股叫人看!”“哈!哈!……”滿屋子的人好像悟出什么似的直笑。在場的臘女爹再也坐不下去了,悄悄地從村支書屋里退了出來。
回到家里,臘女爹火冒三丈地喊出臘女:“造孽呀!你這死丫頭,原來到外面干那事,村上說什么都聽見吧?你叫老子今后咋見人呀!”
臘女望著爹,一句話也不說。眼里的淚蛋子撲楞楞地向下掉,這回臘女可真的哭了。
第二天,有人發(fā)現(xiàn)村頭的牧馬河上漂來一個(gè)白白的東西,撈上一看,是臘女。
臘女跳河死了。她被埋在一個(gè)不知名的小山腰里。每年夏天,那座孤墳上,總要冒出一些很好看的小花,有幾個(gè)姑娘來到這里,大著膽子摘了去,戴在自己頭上,那香味直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