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爺請了村里的私塾先生蔡矬師傅做見證人,要和爺爺分家。
這是民國十六年的春天,北風冰涼的手撫在人面上,不再有那么多的刺扎人,變得柔和多了。雕花門樓上垂掛的錐狀冰棱尖上滴下消融的雪水,叮叮咚咚地落在檐下石鑲的窄窄的水槽里,如雅士臨風面水而操的琴音,有高逸空遠的韻味。蔡矬師傅在中午暖和的陽光里,瞇縫著雙眼站了一會兒,對站在身邊的我的大爺爺說:得驕呵,這樣的季節,實在不宜分家呀!你看,天地和美滋潤,節氣入春。連鳥兒也要合窩抱崽了,你卻要分家,實在不合時宜呀!
大爺爺點著頭說,我知道,我知道。
那,這分家,就······
不,請您老來,還是要做這件事。樹大分杈,自古依然。老二他是讀書人,懂得這個道理。大爺爺神態平靜地說。一伸手做出相讓的姿勢,蔡師傅,請!
蔡矬師傅邁開黑綢棉袍下短短的腿,跨過嵌入地下的青石門檻,走進第一進院內。走了幾步,又拄著手杖在青石板鋪地的院內站住了。扭頭問身側的大爺爺,這事,得傲知道嗎?
呵!老二,老二還不知道呢。我沒有跟他說過,免得他懸心。要痛就一次痛完好了。
唉,你呀!得驕,你們兄弟一向和睦,家業興盛。又何必一定要分家呢?令堂懷葛先生在世,入執高浪縣大印,精明強干,治理有方,在縣域內留有盛名。你應續令堂大人遺風,治家修身,照顧好兄弟姐妹。一大家人和和睦睦地過下去。怎么忽起了分家之想了?蔡矬師傅望著大爺爺白皙的圓臉,不無痛惜的搖搖他花白的腦袋,一綹青白的山羊胡子也在下巴上來回飄搖。
蔡師傅,您老別說了。我有苦衷,不得已呀!大爺爺的臉上露出傷感的神態,對蔡矬師傅說,以后您會明白的。說完又躬身伸了伸手,您老請!接著扶住了蔡矬師傅的一條胳膊。
蔡矬師傅不再說話,邁開短短的腿,隨著大爺爺的攙扶導引,爬上七級臺階,站在第二進院儀門彩繪的門樓下,仰頭看一眼紅漆院門上額題刻的牌匾。“懷葛高風”四字上涂有淡雅的泥青之色,字跡溫雅大氣,站在門樓下仰看,隱然有清風拂面之感。蔡矬師傅點點頭說:我記得,這匾乃是知府唐大人所贈,賀令堂大人六十大壽時手書。令堂大人也真是當得起這四字贊語啊!大爺爺也抬頭看匾,聽蔡矬師傅這樣說,臉上露出些微的喜色。說,您老說得是,說得是。于是推開紅漆院門,扶蔡矬師傅進入整潔的第二進院內。
院里很安靜,掛在堂屋廊下的七八個鳥籠,里面養著的彩色毛羽的鳥兒偶爾鳴叫幾聲,圓潤婉轉的鳥叫聲在院內輕揚,如同看不見的透明蛛絲在空中飄動。一位身著青布長衫的青年人站在鳥籠下仰頭看鳥,眼睛瞇縫著,清秀的臉上一副困惑迷茫的神態。聽到門院響動,就回過頭來,看到他的大哥攙扶著走進院里的蔡矬師傅,連忙走過來問好:呵,蔡師傅,您老來啦。一向身體可好?
好,好!蔡矬師傅微笑著抬頭看青年人的臉,說,得傲呵,真的就賦閑在家,不打算出去做事了?
是的,蔡師傅。
唉,可惜呀!得傲,你一身學識,不就埋沒了嗎!
沒有什么,蔡師傅。您老知道,時下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東洋人占據了東三省,猶不滿足,欲吞我神州之心昭然若揭。而當局諸公只知爭權奪利,爾虞我詐,搞得官場一片污濁。我一介書生,無能無力,入官場做事,就如混在污水里的一片菜葉,只得隨污水的搖蕩而漂浮。還不如退身田園,圖個清靜,幫大哥做點家務事。
聽著站在眼前青年人的一番話,蔡矬師傅臉上的笑容沒有了。代替了微笑的是一種靜穆痛苦的表情。一雙渾濁的被皺紋包圍著的眼睛,也緊緊地閉上了。一會兒睜開,卻顯出微紅的顏色,眼里漾上了些微的淚光。嘴里喃喃著,難道······難道,我堂堂神州河山,竟要遭受區區倭寇的踐踏嗎?!唉······
大爺爺看著神色暗淡的蔡矬師傅,又看一眼站在面前的長衫青年——我的爺爺,臉上的神情變得堅毅起來,說:這是國事,我們不得不關心。但是請放心,我中華大地,英雄輩出,豈容小小的倭寇踐踏!早有英雄起于湖湘之地,捧一顆丹心照亮寒夜。有數萬熱血志士跟著他,進行一場艱苦卓絕的斗爭。消滅竊取東三省的倭寇,不過是時間問題,不日就可見分曉。你們放心吧,中國的天,是塌不下來的!
哦,已有英雄······這就好!這就好!蔡矬師傅的臉上露出欣慰之色。在大爺爺和爺爺的攙扶下,走進掀開猩紅氈簾的堂屋門里去了。
盤腿坐在紅漆炕桌邊的絲絨坐墊上,用龍鳳蓋碗喝滾燙的酥油茶,蔡矬師傅的臉上又漾開了微笑。看一眼陪坐在身邊的東方氏兩兄弟,他的心窩兒滋潤起來,跟兄弟倆閑談些詩書文章一類的話題,竟然忘記了來此的目的。直到大爺爺端起蓋碗,再三示意地請茶,蔡矬師傅才想起分家的事,不由的又皺起了眉頭······他清清喉嚨,沉吟片刻,又喝了一口蓋碗中的茶,對爺爺說,得傲呵,這個······你今年二十幾歲了?
坐在炕沿上的爺爺有點奇怪,怎么突然問起歲數來了?但長輩問詢,又不好不答。他說,我今年二十八歲了。
哦,二十八歲了,再兩年就到而立之年了。蔡矬師傅似乎得到了一個理由,對爺爺說,得傲呵,你得獨立生活了,而立而立,單獨而立嘛。你大哥提出,要和你分家。
什么?大哥!爺爺睜大一雙溫雅清亮的眼睛,看著大爺爺的臉,你不要我們了?!說完,眼睛里已蒙上了一層濕濕的淚光。
不是,二弟,你聽我說······大爺爺看著吃驚而又傷心的爺爺,說話有些結巴。他想解釋和安慰,剛開始說,爺爺睜著一雙流淚的眼睛,又一聲心痛的追問,大哥,你忍得下心嗎?!說完,從炕沿上跳下地,流著淚從屋里跑了出去。
二弟!大爺爺追了出去······
家還是分了,不管我的爺爺如何地傷痛和不愿意。大爺爺堅持己見,在蔡矬師傅的主持下,大爺爺分得了名目上的一條山嶺的森林,兩百只羊,八十頭牦牛,一座府第,兩百畝土地等等。另有匿名的九十兩黃金,兩萬零四百個銀元。辦理清楚了這些,大爺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坐在油燈下喝茶,在心里默默地說:兄弟呵,原諒大哥吧!為了一項神圣的使命,我不得不這樣做。也是為了不拖累你呵!
大爺爺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和爺爺分家的時候,他四十來歲,身體非常好,一頓能吃得下一條羊腿。一張白皙的圓圓的臉上,有一雙不大的眼睛,閃著溫和平靜的光。淡眉,頦下微須,胡子在黑色里泛出紫紅的顏色。他騎一匹油光水滑的黑色走馬,游走于屬于他的土地山嶺上。身后跟著騎在土紅騾子上的他的長隨。到了一處地方,跳下馬就和他雇請的長工們一起勞動,從不忌撣綢緞褲褂上沾上泥土,是一個典型的鄉下土財主。和爺爺分家后,他從自己臥室的夾墻里拖出了盛裝銀元金子的牛娃子皮囊,分幾次將錢財偷偷運出,放在西山羊圈房院里。又將這些銀元金子分成數份,悄悄地分別藏埋在后山松林、院側墳地、以及土崖的窯洞里等幾處地方。他知道,將大筆錢財存放在家里是危險的。只有將錢物秘密地存埋在不起眼的人們意想不到的地方,才是較為穩妥的辦法。并且,一定不能一次性集中存埋在一處地方。得分數次,分散幾處地方存埋,才能增大錢物的安全系數。做這些事的時候,都是他親自動手,從不讓外人參予。
初冬的一天下午,太陽暖暖的照在山間土路上。大爺爺騎著黑走馬,嗒嗒地走在土路上。身后是一輛咿咿呀呀叫響的轎式馬車,車轎里坐著臉如滿月的大奶奶和大奶奶的貼身丫鬟菊平。長隨黑七騎著騾子走在車后。大爺爺心情很好。他成功的聚斂到了一定數量的錢財,可以交給他發誓要獻出生命也不背叛的組織了。昨天他飛鴿傳書,想來在半月時間里,組織會派人來和他見面。因此他想住在羊圈房院里等待。騎在馬上的他用微瞇的雙眼看遠近的風景。山坡上的草色已成疏淡的黃緑顏色,長在背陰山洼里的松林卻呈現出一派濃重黑緑的蒼翠色,同周圍的景色形成鮮明的對比,看著叫人心里生出拼搏的力量。是呀,松樹的精神是堅強的,人類該向它們學習,在寒霜里照樣青翠,永不枯萎。大爺爺想,羊圈房院的小土屋倒是溫暖的,住在那里,早晚可以到山間松林里去散步,于酒足飯飽之后。想到這里,他笑了起來。他決定:回去就讓牧羊人宰一只肥羯羊,晚上用燉爛的肥羊肉下酒。在略顯寒冷的初冬夜晚,這可是一種享受呵!
大爺爺率領的一行人在傍晚時分到達西山羊圈房院,黑七和菊平一陣緊張打掃,將羊圈房院的三間小土屋打掃干凈,搬進大爺爺和大奶奶的日常使用物件,安排停妥。大爺爺則步行去附近山嶺間,找到牧羊人和羊群。先查看了羊群的膘情,之后吩咐牧羊人宰殺一頭肥羯羊。晚上,黑七用羊雜碎做了羊血腸,牧羊人燉了一大鍋羊肉。主仆間不分彼此,敞開肚子美美地吃了一頓羊肉,喝掉了兩瓶燒刀子酒。之后,心滿意足地各自進入黑甜鄉里去了。
離大爺爺的西山羊圈房院約四十里地,崇山峻嶺間有一道山溝。溝口處在石巖聳立的半山腰上,狹窄得只能容一個人通過。進入山溝,只見兩邊樹木茂盛,長在兩邊的陡崖石壁間,掩遮著石壁上幾十個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山洞。樹木、亂石、陡崖、以及曲曲折折的羊腸小路、叮叮咚咚的山間溪流,使第一次進入山溝的人有撲朔迷離、神秘莫測的感覺。如果刮大風,猛烈的山風灌入山崖孔竅,吹過林梢,發出悠長獰厲的呼嘯聲,宛如鬼魔施威、怪妖獰笑,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這條恐怖的山溝便被人們叫做妖魔溝,極少有人進入到山溝里去,卻成了土匪三只手的老巢。
土匪三只手,個頭不高,人長得短小精悍,行動敏捷。一張黑黑的小圓臉上,濃眉下是一雙精光閃爍的三角眼。一圈黑硬的胡茬嚴密地包圍了緊閉著的黑紫的嘴巴。他從小在山野間生活,練就了一身攀巖越樹、飛檐走壁的絕活。和人打斗時,攻擊人的拳腳迅疾而又密實,狠辣兇狠,仿佛比常人多出了一只手,是謂三只手。在民國年間的亂世里,他靠向富戶收取保護費和偶爾的打家劫舍,將日子過得滋潤愜意又瀟灑痛快。手下有五十多個小土匪給他跑路服務,供他驅使。
初冬的一天,他得到探子的報告:大東方莊富戶東方得驕頻繁出沒于他的西山羊圈房院,又于近日與大奶奶移住到山上。三只手半躺在蒙著虎皮的太師椅上聽完了報告,將那雙閃著賊光的三角眼閉上了。腦子里轉開了圈兒。經過他精明的算計,肯定東方得驕是在藏掩一筆財寶,他令探子再探,密切注意東方得驕的動向。
大爺爺和大奶奶住在山上,日子一天天過去,大爺爺似乎住得十分舒心。大爺爺每天清晨即起,用淡鹽水漱口后,空腹喝兩小盅暗紅色的藥酒,之后冒著輕微的寒冷出門到羊圈房院后面不遠的一處小山谷里去。小山谷黃緑的草毯上落滿了初冬的濃霜。大爺爺身披一件團花黑綢蒙面的羊羔皮大氅,緩步而行,嘴里呼出滾滾的白煙。行至谷中松林邊上的兩棵大松樹下,站在松樹腳下的平坦草地上,抬頭仰看兩棵大松樹。兩棵大松樹并排而立,相距約五六步,一般高大。在兩人高處始生有枝椏。一層層灰白翻翹的磷皮似乎無規則地粘貼在樹干上,樹枝呈直角長在樹身上。墨緑的針葉一團團一簇簇長在樹枝上,細看在墨緑里又顯出點青白的顏色,顯得蒼翠。站在松樹腳下的大爺爺仰看一會兒偉岸的兩棵大松樹,微瞇的雙眼里透出贊美的神情,走近去拍拍一棵松樹的樹身,感嘆道,真是棟梁之才呀!不容易,經歷了多少風雨寒霜,才能長得這般高大呵!說著話,開始將身上披著的羊羔皮大氅脫下,露出身上穿著的白布褂子。他將兩手疊放在腹部,閉上雙眼,站在兩棵大松樹之間,深呼一口寒冷的帶有松脂香味的清冽空氣,調勻呼吸,開始做一套名叫五禽戲的古代體操。
將這套五禽戲體操做完,大爺爺穿上那件羊羔皮大氅,準備回羊圈房院吃早飯。東山頂上太陽初升,燦燦爛爛地照亮了陽面的山坡,也照亮了大爺爺穿著黑綢衣服的上半身。大爺爺緩步上坡,登上了矮矮的山崗,站在山崗上,手搭涼棚向東北方向瞭望。半個多月以來,他天天在這個時候向東北方向瞭望一會兒。
天很藍,一絲兒云也沒有。接近遠方地平線的地方,有一圈兒迷蒙的暗白霧氣。今天,他看到那圈暗白云氣之上,有一片時亮時暗的碎銀片在翻飛。他有點吃驚,擦擦眼睛,又手搭涼棚仔細辨認,生怕那翻飛的碎銀片融入到暗白的霧氣里,變成云朵。看著看著,大爺爺終于放下心來,笑了。那碎銀片翻飛著,不僅沒有消失,而且還在逐漸變大,那是一只白色的鴿子。
不一會兒,那白色的精靈飛來落上他的肩頭,他從肩頭取下鴿子,輕捋了幾下它的頭背,從它的腿爪根上取下了一小段空心蘆管,一揚手,鴿子撲扇著翅膀飛走了。大爺爺磕打了幾下蘆管,從中取下了一卷兒緊緊卷著的紙條,看小紙條上寫著的一段文字:
鷹至。穩取黃白二公。十日后信回。青鳥三聲,奶奶嫵媚。
大爺爺明白了:十日后將有一位代號叫鷹的財會人員,率領兩個趕腳人,用一黃一白(黃白二公)兩匹騾子,秘密地馱走他偷埋在山上的銀元黃金(黃白二公)。見面時的接頭暗號是,來人學山野間的青鳥鳴叫三聲,他則要裝作無意的哼唱某秦腔劇中的一句開頭唱詞:奶奶嫵媚。紙條上的隱語寫得極妙,往往一語三指,既是不幸落入他人手,也會令不知內情者一頭霧水,難辨實意。
土匪是在半夜時分包圍了大爺爺的羊圈房院的。
這是一個月黑但無風的平靜之夜,天上的星星璀璨明亮,使地上的景物大致能分辨出來。三只手率領二十五人的夜襲隊,于天剛黑時從妖魔溝老巢出發。土匪們個個身健體輕,慣行夜路,跟在大拿二拿騎著的烈馬身后,一路猿蹦猴跳,腳下疾風暴雨。經過三個半小時的急行軍,來到了離羊圈房院一里路遠的地方,三只手跳下馬跟幾個頭目商量了一下,一揮手,土匪們又靜悄悄的魚貫而行,不一時就看到大爺爺的羊圈房院。三只手低聲下令:把好各個出口,圍住院子。土匪們依令而行。院里的三只牧羊犬瘋狂的叫了起來。
完成了包圍的土匪們點起了松明火把,將羊圈房院外圍照得一片紅亮。三只手和十個土匪翻過土墻跳進院內,并未將院門從里打開。看到向他們急撲過來的三只小牛犢般的牧羊犬,三只手早有準備,將手一抖,嗖嗖嗖三聲,三把匕首疾飛而去,準確地刺進三條狗的咽喉。三條牧羊犬立即倒地,嗚咽著蹬了幾下后腿,躺在血泊里死去了。三只手令身后的土匪點起六七支松明火把,按計劃堵住了大爺爺住著的三間小土屋的門窗。小土屋里的燈亮了,傳出大爺爺的呵斥聲,什么人敢夜闖民宅!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站在窗外的三只手聽到了大爺爺的呵斥聲,嘎嘎嘎的一陣怪笑,說,東方大老爺,一向可安好?兄弟三只手帶人夜來拜訪,打擾勿怪。只求和大老爺見面相敘別情,求一頓飯食即回,可以嗎?
那你等等。傳出了大爺爺的回話聲。那聲音略微有點兒顫抖。三只手聽了,在心里又得意地笑了起來。
那日,是接到飛鴿傳書后的第八天。大爺爺令牧羊人挑了三只肥羊羔宰殺了,專等前來取走金錢的鷹來享用。晚上大奶奶給大爺爺做了蔥爆羊肉和蒜煨嫩羊肝兩樣他喜歡吃的菜,大爺爺就多喝了幾杯燒刀子酒,大奶奶陪喝了兩杯。飽滿如滿月的臉上便染上了桃花色,顯出嫵媚嬌艷的誘人女色。大爺爺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他們夫妻恩愛,感情極好。晚上睡覺,大爺爺和大奶奶纏綿,過后幸福地嘆息著睡去,卻在夢鄉深處被狂吠的牧羊犬驚醒。睜開眼睛,看到映上窗紙的火把的紅光,知道事情不妙,可能遭匪了。大爺爺一邊從炕上起身,一邊搗搗還在酣睡中的大奶奶。大奶奶醒了,睜開雙眼,看看被火把映得通紅的窗戶紙,聽到院子里雜沓的腳步聲,感到奇怪。問大爺爺,這是怎么了?院子里好像來了很多人。大爺爺壓低聲音,對大奶奶說,別吱聲,趕快穿衣裳!說著,他提起蓋在被子上的衣服披在身上,動作麻利地穿了起來。大奶奶起身,感覺到一種禍事來臨前的恐慌······她身體發軟,聲音里夾帶著哭腔對大爺爺說,掌柜的······一把抱住了大爺爺的一條胳膊,身子簌簌地抖了起來。大爺爺有點生氣,轉而一想,此時可不能亂了陣腳。就攬過大奶奶的身子,在她肩頭上拍了幾下。說別怕,可能遭匪了,大不了給幾個錢了事。你快穿衣服吧!
站在院子里的三只手等了一會兒,看到幾個手下人從另一間土房里揪出了牧羊人和黑七,他命令土匪們將這兩個人拿繩子捆了起來押到了他的面前。三只手想制造點恐怖氣氛,抬手就給了這兩個人幾馬鞭。牧羊人和黑七倒在地上嚎叫起來。三只手又給了他們幾鞭子,喝罵道:叫!我讓你們叫!他媽的,爺爺們到來串個門,也不知道將狗栓老實了,讓幾個畜生來嚇唬爺爺!不給點顏色讓你們嘗嘗,你們不知道爺爺的厲害!喝罵著,又是幾馬鞭打下去,打得黑七和牧羊人在地上滾了起來,一邊嚎叫著求告,三大爺呵,饒了小的們吧!實在是不知道您老今兒個夜里要來呀!
三只手聽了,哈哈大笑起來,笑罷,又踢了躺在地下的兩個人幾腳,說,好好在地上躺著,今天饒了你兩個狗日的小命,下一次還對爺爺這樣無禮,老子先砍了你兩個狗日的手再說!
牧羊人和黑七聽話的趴在冰冷的地上,渾身簌簌地抖個不了。
三只手又站了一會兒,對著小土屋窗戶說,東方大老爺,怎么,還不肯見兄弟嗎?兄弟可要破門而入啦!
小土屋里的大爺爺已經穿好了衣服,聽著院子里的動靜,在心里迅速地做著盤算:怎么打發這一幫土匪?實在是一件棘手的事。錢給少了恐怕打發不了。給多了呢······無論如何要保住那一筆錢。他看著慌亂地在穿衣服的大奶奶,聽到三只手在窗外說的話,就努力地鎮定心神,用平靜的口氣對三只手說,就來了,容我穿好衣服。有啥事好商量。
三只手隔著窗戶紙又哈哈哈地一陣狂笑。那笑聲怪異獰厲,如黑梟夜哭,叫人聽了渾身起雞皮疙瘩。屋里大奶奶的身子抖得越加厲害了,幾次想將胳膊伸進袖子里都不成功。大爺爺走過去幫了她一把,大奶奶才將衣服穿在身上。三只手笑罷,對著窗戶說,好說,好說。只要東方大老爺別讓兄弟我白跑一趟就成。
大爺爺看大奶奶穿好了衣服,就對著她的耳朵說,你悄悄蹲在這屋里,千萬別出聲!我去應付他們。說完提燈走出套間門,來到中間的屋子里,將燈放在靠著后墻的一張方桌上,鎮定了一下心緒,走過去打開了土屋的雙扇木板門,對站在院子里火把下的三只手說,三大王,請!
站在火把下的三只手穿一件黑布蒙面的羊皮襖,腰間勒一條寬牛皮腰帶,黃銅帶扣在火把映照下閃閃發光。看到大爺爺打開了門,就精神抖擻地大步走進了土屋,在靠墻方桌邊的椅子上大大咧咧地坐下了,對側身相讓的大爺爺說,東方大老爺,你也坐!大爺爺在另一邊椅子上坐下了,跟著三只手進來的,還有四五個手舉火把的土匪,以方桌為頂點呈八字形挺腰站著,手中的火把將土屋照得一片紅亮。
大爺爺用平靜的眼神看一眼三只手,正迎上三只手閃閃發亮的一雙目光逼人的眼眸。大爺爺對三只手拱一拱手,說,三大王,找兄弟是想要幾只肥羯羊下酒吧。請將我的牧羊人放了,我讓他去給您準備。
三只手點點頭說,能行。——放了牧羊人!他的手下一拉捆著牧羊人手的繩頭,給牧羊人松了綁。牧羊人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待爬地向院子一頭的羊圈跑去。三只手接著對大爺爺說,東方大老爺,兄弟這次來,是因為手頭緊,要過冬了,想問東方老爺你借點錢救急,不知東方老爺能不能給兄弟這個面子?
大爺爺聽了三只手的話,假裝豪爽地點點頭,說,三大王開了金口,兄弟我能不答應嗎!我盡力而為,將家里存放的錢傾囊相送!三大王,您看這樣可以嗎?
三只手聽了,以拳擊掌,猛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大爺爺說,痛快!兄弟我就喜歡東方大老爺這一點!
大爺爺聽了,就高聲喊了起來,黑七——黑七——還趴在地上的黑七聽了,哭哭啼啼地回話,老爺啊,我還被好漢們捆著呀。大爺爺聽了黑七的話,就將眼光投在三只手的臉上,三只手一揮手,對站在門外的土匪們下令,放了他,讓進來聽東方老爺使喚。
土匪們放了黑七,黑七戰戰兢兢地進來立在大爺爺面前,大爺爺安慰黑七說,黑七,別害怕,三大王不過是跟你開了個玩笑,他不會難為你的。是不是呀,三大王?三只手聽了,哈哈大笑了起來,說,對!老子就是這個意思。黑七誠恐誠惶的對三只手哈腰點了幾下頭。大爺爺對黑七吩咐說,去!將我的錢褡褳子拿來送給三大王。
黑七懷疑地看了一眼大爺爺,猶豫著沒有動。大爺爺催促他,傻站著干啥!快去呀!黑七說,我不知道您的錢褡褳子放在哪里?大爺爺瞪一眼黑七,說,就在里屋的壁櫥里,去把它拿來。黑七點點頭,端起桌上的油燈進到大奶奶呆著的房間里。一會兒提出一個羊毛織就的小口袋交給了大爺爺。這是一種中間開口的長方形口袋,大爺爺接過來,站起身向桌上蒼啷啷倒下一堆銀元來,對三只手說,三大王,這些錢就全歸你了。
大爺爺倒在方桌上的銀元大約有五六十塊,在當時也算是一筆不小的錢財。可是三只手對那堆銀元只看了一眼,就嘿嘿地冷笑開了。他對大爺爺說,東方大老爺呵,這么一點錢,就想打發兄弟們走啊!你也太小看人了吧!
大爺爺的心往下一沉,看一眼三只手,說,怎么,嫌少啊。可我就只有這些了。說著,捋下了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枚鑲著紅寶石的金戒指放在了錢堆上。看一眼依然冷著臉的三只手,嘆一口氣,無限惋惜的樣子,將裝在白布褂左胸口袋里的金殼懷表掏出解下,也放在了錢堆上。
三只手看一眼銀元堆上閃閃發光的紅寶石戒指,將他拿過來,戴在自己的手上,對著紅寶石吹一口氣。說,東方大老爺啊,挺心疼的吧!可兄弟我知道你還有錢,不拿出來,兄弟我可是過不了這個冬天啊!
大爺爺又看一眼低頭欣賞紅寶石戒指的三只手,在心里狠狠地罵了一句,真是一頭惡狼呵!臉上顯出無奈的神態,對三只手說,三大王呵,我也想多給好漢們一些,但實在是沒有了哇!望三大王諒解。要不,請將這些收下,容我些時日,我再籌措一些,你看這樣可以嗎?
三只手嘿嘿嘿地又冷笑開了,說,東方大老爺呀,你這樣糊弄兄弟我可是太不仗義了!我五十多號人下山,拿這么一點兒錢回去,還不夠塞牙縫的。叫別處山頭的同道們聽了,還不笑死個人!好話好說,兄弟我要的不多,你再給我拿一萬塊袁大頭,兄弟我立馬走人,決不再打擾東方大老爺你了。你看如何?
大爺爺的心又是猛的往下一沉,接著咚咚咚地跳了起來。他坐在椅子上半響無語。過了一會兒,他對三只手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要的這個數目,就是殺了我,我也沒辦法拿出來。三大王,凡事都該有個度,我給了你這些錢,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是嗎!三只手的臉冷了下來,對大爺爺說,東方得驕,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呵!
大爺爺的臉上顯出無奈的樣子,對三只手說,罰酒又如何!三大王呵,光洋是硬通貨,吹泡泡是吹不出來的。還請三大王諒解。
真的嗎!三只手從椅子上站起來,咔的一聲將一只腳踏在椅子上,從腰間拔出一把尖利的匕首,嚓的一聲插在桌子上的銀元堆邊上,匕首在火光的照耀下閃著寒光,微微搖晃著。三只手將頭低逼到大爺爺的臉上,威脅說,東方得驕,你是要命呢還是要錢呀!?
大爺爺的心里涌起了波瀾。暗想,看來,是要遭受些皮肉之苦了。如果按三只手的要求······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大爺爺立刻將它按了下去。萬萬不能,土匪們會得寸進尺不說,給組織上咋交代呢?他在心里暗下了決心:怎么就怎么吧!只是自己苦心籌措的經費,決絕不能讓土匪們勒索了去!他對三只手說,你殺了我,我也沒辦法!我沒有你要的那么多的錢,能給的我都給你了。
那好,我們就看看,是你的骨頭硬呢,還是我的鞭子硬?三只手一聲令下:將東方得驕綁上柱子,給我狠狠地抽!
幾個土匪扭住了大爺爺的胳膊,推推搡搡地出了土屋的門。
大爺爺羊圈房院的三間小土屋是帶拔廊的,有兩根廊柱立在房檐之下。土匪們將大爺爺反擰著胳膊推拉出來,用一根細麻繩捆在了一根廊柱上。一個土匪拿皮鞭對著大爺爺噼噼啪啪地打了起來,大爺爺象待宰的豬一樣嚎叫起來。幾十鞭子抽打下來,他的白布褂子上透出了一道道橫七豎八的血印子。三只手擺擺手,那個土匪停止了抽打。三只手凌顏厲色地逼視著大爺爺,厲聲喝問道,說!錢藏在哪里?
大爺爺的臉被打爛了,幾道鞭痕上滲出一粒粒汗珠子一樣的鮮血, 鼻涕眼淚一齊流了下來,顯出可憐埋汰的損樣子。聽到三只手喝問,就哎哎地哭了起來,說,三大王哎,你饒了我吧!三只手聽了,覺得有戲,就笑了起來,將臉湊近了大爺爺的臉,盯著他的眼睛說,東方老爺呵,何苦呢,還是命要緊呵!說了吧!兄弟我只要一萬塊銀元,拿了錢立馬走人。
大爺爺又哎嘿哎嘿地哭了起來,清鼻涕掛在鼻子上拖得老長,他抽抽噎噎地對三只手說,我就是沒有哇,有我不早給你了嗎!三只手氣得一變臉,一個耳光掃過去,抽在了大爺爺的臉上,說,東方得驕啊,你就是要錢不要命啊!給我打!
那個土匪又對著大爺爺抽打了起來,大爺爺又象待宰的豬一樣嚎叫了起來。
抽打了十幾鞭子,三只手又擺手讓停了下來。然后一揮手,喝令,給我搜!角角落落都看仔細了。
大爺爺被綁上柱子鞭打的時候,黑七和牧羊人又被捆了起來。三只手突然想起了他們,于是背過大爺爺,讓人將他們分別帶到跟前。三只手對帶到自己面前的黑七說,黑七,東方得驕藏錢的地方,你知道不知道?知道的話,你告訴我。得了錢,我分給你兩百塊大洋,不讓東方得驕知道,你看怎么樣?黑七聽著大爺爺挨打時的嚎叫聲,早已嚇得身子象篩糠一樣抖了起來,聽了三只手的話,搖搖頭說,我不知道,饒命啊!三大王。說完就趴在地上不起來了,三只手氣得狠狠踢了他幾腳。
黑七的確不知道大爺爺藏錢的地方,也不知道大爺爺有多少錢。這些都是大爺爺視為頂頂要緊的事情,除自己外,從不讓外人參與,連大奶奶也不知道。
三只手問牧羊人,結果也一樣,牧羊人說,我只知道羊,不知道錢。也被三只手狠踢了幾腳。軟倒在塵埃里。
一陣里里外外的翻找,土匪們沒有找到預想中的錢財,卻將嚇得半傻的大奶奶從套間黑屋里拉了出來。一個土匪看著大奶奶的花容月貌邪笑了起來,在大奶奶顫抖的胸脯上摸了一把,被三只手看到了,一馬鞭過去,打得那個土匪嚎叫了起來。“不得以性行為辱及富人們的妻妾”,是土匪們的一條侓法。想女人盡可以去山外找窯姐兒。
看著被拖拽出來的大奶奶,大爺爺的心開始疼了起來。三只手嘿嘿嘿地樂了起來,一指大奶奶,命令說,給我綁起來!土匪們用一根細麻繩,將大奶奶綁在了另一根柱子上。給我打!三只手下了第二道命令,那個拿著皮鞭的土匪開始在大奶奶豐腴的身體上抽打了起來。每一鞭子打下去,都象是抽打在大爺爺的心尖上。大奶奶尖利的呼疼聲象滿空中飛舞的無數細鋼針,扎得大爺爺的身體顫抖不止。大爺爺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如果有可能,他也想將自己的耳朵堵上。
在尖聲嚎叫的間隙里,大奶奶對綁在相距不過四步的柱子上的大爺爺哀求,掌柜的,有錢就給他們吧!快救一救奴家吧!
聽著這種哀求,大爺爺的心開始滴血。站在臺階前的土匪頭子三只手敏感地捕捉到了這一點:要想勒索錢財,折磨大奶奶比折磨大爺爺管用。他笑了起來,對一個土匪耳語。那個土匪聽了三只手的話,走過去從柱子上解下了大奶奶,讓另一個土匪從身后抱住了大奶奶,只幾把,就將大奶奶身上穿著的紫花夾綢褲褂撕扯了下來。大奶奶白嫩誘人的軀體暴露在熊熊燃燒的紅亮的火把下,顯得那么無助而嬌艷,那么柔媚而又精致,艷光四射,土匪們嗷地一聲叫了起來。男人們兩腿間的陽具開始熱漲。
——不得以性行為辱及富人們的妻妾,違列者死!
這條土匪們的侓法,象一根拇指粗的鐵條子。將土匪們的獸心圈勒住了,那彭脹的獸心在鐵圈子里暴跳吶喊,將鐵圈子擠碰的咯咯亂響起來。
綁上去,給我細細地打!三只手下令。只穿著一條薄綢褻褲的大奶奶又被綁在了柱子上。那個拿著皮鞭的土匪非常明白三只手的意思,真的“細細的”打了起來。他從腰間抽出一條七寸小蛇一樣粗細的小皮鞭,看著大奶奶的身子,不斷地咽著唾沫,卻準確的控制著力道,朝著大奶奶嬌嫩的、在冷空氣刺激下長滿了雞皮疙瘩的簌簌發抖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抽打起來。每一鞭打下去,大奶奶的身子就會一哆嗦,留下一道凸出的紅印子,接著就會用尖利的揪人心疼的顫音呼出一句,媽呀——疼死奴家了!
大爺爺的心被猛烈的疼痛擊碎了。他睜開緊閉的眼睛,仰頭對著暗藍的天上的星星,使出渾身的力氣狂吼了一聲:嗷————脖子上的青筋鼓脹了起來。接著不管不顧地扭頭對著三只手大罵了起來,三只手,我操你十八輩祖先!你還是個爺們嗎?放了她!有什么狠招損招盡管對著我來呀,折磨女人算什么本事!你這樣做,不怕天打雷劈嗎!?
看著捆在柱子上的大爺爺暴跳如雷的樣子,三只手卻顯得平平靜靜的,他咧嘴笑了兩聲,饒有興味的看著大爺爺,顯出貓戲老鼠的模樣,對行刑的土匪說,打!給我慢慢的、細細地打。
那土匪繼續朝大奶奶打著,一鞭與一鞭之間的間歇停頓的很長。因此,大奶奶呼疼的尖叫聲就在冬夜的空氣里顫抖不止,象一塊長滿了倒鉤的尖利刺刷,在大爺爺的心上來回扯刷。
時間過去了一頓飯時,終于,大爺爺忍受不了這種身心的折磨,仰頭對著天空嚎叫一聲,狠狠的對三只手說,三只手,你個王八蛋!你放了她,我給你說藏東西的地方。
三只手對那個拿皮鞭的土匪搖搖右手上豎起的一根手指,那個土匪停止了對大奶奶的鞭打。三只手走到大爺爺面前,對大爺爺說,東方得驕,心疼女人了?好,只要你拿出我說的那么些錢,我立馬走人!
大爺爺說,先放了我的女人再說。
不!我拿到了錢財再說。
大爺爺用一雙噴火的眼睛瞪著三只手,三只手也用一雙眼神銳利狠辣的眼睛迎視著大爺爺。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無聲的碰撞撕咬······幾番較量,終于,三只手做了妥協。他對一個土匪大聲吩咐,去!拿床被子來,給大奶奶裹上,別讓她再受凍了。那個土匪從屋里拿來了一床被子,裹住了大奶奶赤裸著的顫抖不止的身體。三只手對大爺爺說,東方得驕,這樣行了吧!大爺爺瞪了三只手一眼,嘴里罵道,三只手,你真不是個東西!三只手嘿嘿地笑了起來,對大爺爺說,東方老爺,公平交易嘛。
土匪們從柱子上解下了大爺爺,但大爺爺的雙手還是被他們綁著。大爺爺領著他們進屋,讓土匪們搬開靠墻的方桌,用腳跺著方桌下的一塊地面,說,挖下去!
兩個土匪拿著鐵鍬開始挖了起來,一會兒他們從地下挖出了一個小木箱。將木箱子放到桌子上打開,里面是一個黃褐色的油油的紙包,三只手兩眼放光,伸手從箱子里拿了起來。掂量了一下,他感覺到,里面包裹著的,是大塊凝固了的大煙膏子,足有三斤多重。三只手咧開被硬胡茬包圍著的嘴,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笑過了,對大爺爺說,就這些?大爺爺點點頭。三只手突然一變臉,將手中的煙膏子砸進了木箱,對大爺爺呵斥道,東方得驕!我要得是黃金白銀,不是鴉片膏子!你別糊弄人。說!錢財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三只手,別貪心不足!我只有這些東西,錢都給你了,再沒有什么了。真的?
真的。
好你個東方得驕!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綁上去!給我打!三只手顯出惡狠狠的模樣,一聲令下,大爺爺又被綁在柱子上,一個土匪開始用皮鞭抽打他。
皮鞭的抽打如灼燒的火焰燙烙大爺爺的身體,從皮肉開始滲入骨子里去了。大爺爺忍受著劇烈的疼痛,內心里后悔不已。他知道,自羊圈房院被土匪們包圍占領后,屬于他的一切,在此時,都已被剝奪了。予取予奪,都是占領者土匪們的自由。只要是他們認為需要的東西,他們都可以帶走。除非這些東西沒有被他們發現。其實,女人和煙土,都是大爺爺的至愛,他想用犧牲后者的方法換取前者的自由,但明顯是失敗了。想到這里,大爺爺流下了眼淚,唯一讓他寬慰的是:這一段時間,大奶奶可以緩一口氣,少受一點折磨。
但土匪們得不到錢財,肯定是要繼續折磨他和他的女人的。一想到這里,大爺爺的內心就顫抖不止,他是男人,還能忍受這非人的痛苦,女人嬌嫩的身體怎么能受得了啊!說不上還會受到侮辱,這就更······
“將那筆錢交出去算了。”有一個瞬間,在鞭打的疼痛里大爺爺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不能!”一個堅強的聲音在他的內心響起,他知道,那是信仰的聲音。“如果那樣,我聚斂錢財將失去意義,變成一狀笑話了!”
“但是······女人,女人!我的心肝啊!”一個顫抖不止的聲音在他的頭腦里喊叫著。
大爺爺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咬緊的牙齒在嘴巴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一股眼淚洶涌地流過了他的面頰,流經他帶血的傷口時變成了紅色,最后,掛在了他的下巴上。他睜開眼睛,看著三只手說,三只手,你殺了我吧!能給的錢財我都給你了,你這只狼怎么還撕咬不止呢!
三只手此時顯出了少有的好脾氣,他嘿嘿地笑著,對大爺爺說,東方 得驕呵!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嗎!?誰不知道你東方大老爺是有錢的主兒,想用那么點兒小錢就想打發我們,辦不到!
大爺爺朝地下呸的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用鄙夷的眼神看著三只手,說,三只手呵,說你不是個人你別不服氣!你難道沒有腦子嗎?我的錢都買了煙土,被我抽了個差不多,這你知道,為什么還苦苦相逼呢?
三只手聽大爺爺這樣說,心里一動,想著,這話到有幾分可信。但財主們為了保住錢財,什么招術不使呢?先狠狠折磨一頓他再看。這樣想著,他嘿嘿嘿地一陣冷笑,用輕蔑的眼光看看大爺爺,說,東方得驕呵,你真是一個要錢不要命的主,誰相信你的鬼話!他朝拿鞭子的土匪揮了一下手,說,給我狠狠地打!讓皮鞭子嘗嘗東方大老爺高貴的血味道!那個土匪揮舞皮鞭朝大爺爺用力打起來。
大爺爺將心一橫,咬緊牙關,忍受蝕骨入髓的劇烈疼痛,將眼緊緊閉上了。讓他寬慰的是:這一段時間,土匪們一直沒有想起折磨大奶奶。
大約又挨了二十幾鞭子,大爺爺渾身血跡斑斑,鼻涕眼淚在下巴上拖得老長,一副因沒有錢財而準備死挨的無奈可憐相。看到這種情形,三只手眼珠一轉,對行刑的土匪擺擺手。他走到大爺爺跟前,厲聲喝問,東方得驕,你別裝死,說!錢到底藏在哪里?
大爺爺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用痛苦細弱的顫音說,三只手,你殺了我吧!我實在是沒有錢了哇!
三只手又嘿嘿地笑開了,說,好,好,沒有錢,你等著看吧!他將陰邪的眼光轉向被綁在柱子上裹著一床被子的大奶奶。大奶奶連凍帶怕,渾身顫抖不止,看到三只手向自己走了過來,嚇得尖聲喊叫了起來,三大王呵!你饒了我吧!三只手嘿嘿嘿地冷笑著,走到大奶奶跟前,用一雙陰沉嚇人的銳利眼神上下打量著大奶奶。大奶奶的身子哆嗦起來,斷斷續續地央求說,三······三大······王,王······饒命······饒命啊!
三只手不說話,一邊用邪惡的眼神上下打量大奶奶,一邊繞著綁大奶奶的廊檐柱子轉開了圈子。初冬清寒的空氣似乎突然凝固了,不知棲息于何處的一只貓頭鷹突然凄厲地叫了一聲。大奶奶受不住這種黑色寒冰般驚怕恐懼的壓力,開始斷斷續續的哭泣。綁在另一根柱子上的大爺爺的心象被一把有力的大手攥捏著,疼痛憋悶時斷時續地在胸腔里困難的跳動著。
終于,三只手站在了大奶奶面前,看著大奶奶的眼睛,將手中黑色的毒蛇身子一樣的馬鞭子折彎成的鞭環放在大奶奶一邊的腮旁輕拍了兩下,說,大奶奶果然是一個美人呵,別怕,你只要好好給我說,東方得驕的錢藏在什么地方,我馬上讓你回屋去。
三······三······大王,你就······可憐可憐······奴家吧!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大奶奶戰戰兢兢卻也老老實實地回答。
真的不知道?三只手溫柔的用鞭環摩擦大奶奶臉腮。真不知道嗎?美人!
大奶奶拼命地點頭。
好啊!都是一個球樣子!三只手暴跳起來,一把扯掉了裹著大奶奶身子的那床棉被,揮起手中的鞭子,朝著大奶奶赤裸著的身子啪的打了一鞭子,大奶奶象挨刀的小豬一樣尖叫起來。一邊扭頭朝大爺爺呼救,掌柜的,有錢就快給他們吧!快救救奴家吧!大爺爺趕緊閉上了眼睛,那顆疼痛著困難跳動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了。
三只手冷笑著,又一把扯掉了大奶奶身上僅剩的那件薄綢褻褲。大奶奶哆嗦著的布滿了紅色鞭痕卻依然鮮潤誘人的胴體整個兒暴露在紅亮的火光下,羊圈房院突然安靜了下來,男人們都睜大了眼睛瞪視著大奶奶。
突然的平靜使大爺爺警覺地睜開了眼睛,當看到大奶奶的情形時他又趕緊閉上了眼睛,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顫抖開了。心里,一聲絕望的呼喊:女人,我獨有的寶啊!看來,今天要遭受污辱了!
三只手邪笑著,對手下的一個小土匪說,四狗子,想不想嘗嘗女人的味道呵!那個小土匪使勁點頭,說想。那就脫衣服吧。三只手拍拍小土匪的肩膀。這······能行?小土匪遲疑著。能行!今日個黑了,大當家的我破例。三只手給小土匪壯膽,眼睛卻看著捆在柱子上的大爺爺。
大爺爺的身子明顯的哆嗦了一下。
三只手又哈哈哈地狂笑開了。小土匪急急忙忙地脫光了衣服,露出一身結實的糾結起塊的肌肉團塊,站在三只手身邊。他下身的陽具高昂地抬起了頭,蹦蹦地跳動著,一滴透明的粘液掛在龜頭上,在火光的照映下顯出一種淫怪的晶瑩來。土匪們“噢”的一聲邪笑開了,小土匪也激動的渾身哆嗦了起來。
三只手高聲地對大爺爺喊叫說,東方大老爺,我數三下,你要不說出錢財藏放的地點,我就讓這個小兄弟上了,好好享受一下大奶奶白白嫩嫩的身子。
大奶奶羞臊驚怕過度,一聲尖叫,奴家要死了!就昏迷過去。大爺爺緊閉雙眼,身子又哆嗦了一下,什么話也沒有說。他在心里喊叫著,原諒我!我的心肝啊!我可不是舍不得錢哪。
一!三只手嘴里喊著數,同時舉起了拿著馬鞭的右手,一邊注意觀察大爺爺的情態,看著大爺爺沒有什么明顯的反應。二!他的手舉得更高了。三!他將手中的馬鞭子往下一摔。他看到大爺爺的身子又哆嗦了一下,但僅僅只是哆嗦了一下,接著又沒什么反應了。那個小土匪躬身就要沖上去,被三只手一把拉住了。三只手看著沒有什么明顯反應的大爺爺,就高聲喊叫,東方大老爺,你難道真的就不管自己的女人了嗎?
三只手,你這個沒有人性的畜生!你這是要我的命呀,你殺了我吧!大爺爺睜開眼睛看著三只手,恨恨地罵著。
三只手一松手,對那個小土匪說,上!那個健壯的小土匪只幾個蹦跳就沖上去抱住了大奶奶光溜溜的身子。大爺爺趕緊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內心里,是一番翻江倒海般的疼痛難受。他真恨不得自己此時是一個死人。
正當那個小土匪就要得趣的時候,卻被緊隨身后的三只手又一把扯拉了下來。他媽的,你還真上啊!三只手罵著,用鞭環一敲小土匪的后背,快給老子穿上衣服!
那個小土匪被三只手弄得莫名其妙,極不情愿地穿上了衣服,惹得土匪們大笑不已······
大爺爺長出了一口氣,象一個溺水的人被沖上了水面,他甚至有點感激三只手了。三只手對著大奶奶的身子又打了幾鞭子,大奶奶疼醒了過來,立刻對著大爺爺喊叫開了,掌柜的,你怎么還不給他們錢哪,你好狠的心吶!大爺爺的心又開始流血,聽到大奶奶的哀告,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對大奶奶說,我們準備死吧!夫人哪,我實在是沒有錢給他們呀!
三只手聽了他們的對話,心里翻騰開了,難道,東方得驕真的將錢抽了大煙了?真的沒幾個錢了。再折磨一番這個女人看看······據說,東方得驕對這個女人是很上心的。他眼珠一轉,又想了一個辦法。
他吩咐手下人點了一根蠟燭,在大奶奶的兩個奶頭以及陰部燒灼。大奶奶尖聲喊叫了幾聲,就昏暈過去。
大爺爺緊緊閉上了眼睛,渾身哆嗦起來······
三只手讓手下土匪用燭火燒灼大奶奶的腳心,將她弄醒過來,又燒灼大奶奶身體其余的敏感處,大奶奶的尖叫聲變得嘶啞起來,又昏死了過去。大爺爺在大奶奶昏迷時又遭受了兩次鞭打,他咬緊牙關,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如此三番的折磨,卻沒有再得著一點有關錢財的線索。三只手很掃興,斷定東方得驕只有一點兒小錢和一大塊煙土。天也快要亮了,他估摸著,那塊煙膏子怎么也有三千來塊袁大頭的分量,此趟行動也算沒有白來。于是下了撤退的命令。
丫鬟菊平在土匪們進入羊圈房院時驚醒,她躲入炕席下的一個小土窖里,沒有被土匪們發現。土匪們撤走后,她從小土窖里爬出,解救下差不多半死的主人夫婦以及黑七和牧羊人。
大爺爺躺在土屋熱炕上嘆息說,老天總算有眼,給了我一條生路。菊平啊!你算是有功的人吶!
兩日后的半夜,鷹如期而至。看到遭受土匪折磨的大爺爺夫婦倆,驚問原因,大爺爺告訴了他。當得知大爺爺為組織準備的經費沒有受到半點損失的時候,他激動的握住了大爺爺的手,得驕先生,你受苦了,黨會記住你的······
半年后,大奶奶死了。大爺爺悲痛地送走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在大奶奶的墳前哭泣,是我害了你呀,我的心肝!啊哈哈哈······你本來還能好好地活下去······三只手,我繞不了你個王八羔子!······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堂兄翻修祖屋,在兩根大梁間隱藏巧妙的小凹槽里,發現了一塊年代久遠的紅綢布包裹的毛頭紙字片,是一張中國工農紅軍西路軍第三方面軍軍需處打給大爺爺的借據,剛上初中的我有幸見到了這張字片,且印象深刻,現抄錄如下:
借據
今借到東方得驕先生黃金壹佰捌拾兩,銀元貳萬陸仟塊。革命成功后當加倍奉還。
此據
中國工農紅軍西路軍第三方面軍軍需處(公章)
一九二八年十月十五號
堂兄兩眼放光,如獲至寶,一面跌腳嘆息,倔老頭子,真正糊瀆啊!有這樣的寶貝,生前為什么不拿出來呢?這一年,大爺爺去世已十幾年了,據說,解放后大爺爺被定性為地主,長受貧下中農批斗,生活非常貧困,卻從未提及自己曾為紅軍籌措軍費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