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真是一個容易氧化的東西,做不到長相守,那么最好的只能是長相思,把愛人放在隔山隔水的對岸,默默注視,不必靠近,對于愛情,這也許
是真正的愛護。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意境很美,更重要的是,作者似乎很享受那種距離,也許,他就是想講那么個意思,戀人就該在遠方,或者,換言之,戀人不該離得太近。
關于這個道理,《聊齋》里的那篇《云蘿公主》說得更清楚。
云蘿公主來路不明,總是牛鬼蛇神花妖狐怪一類吧,她跟《聊齋》里其他女主人公口味差不多,看上了一個名叫安生的書生。安生知道她的意思,就湯下面,開始動手動腳了,云蘿公主說:君暫釋手,今有兩道,請君擇之。安生正在興頭上,估計沒心思聽一個女人口,唆,但畢竟是新相識,還沒有將對方吃定,少不得耐著性子,細問端詳。云蘿公主說,若為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若作床笫之歡,可六年諧合耳。安生想也沒想,張嘴就說,六年之后再說吧。云蘿公主沉默了那么一會,但還是順從了安生,完事之后,方道:我知道君也未能免俗,這也是我的命啊。
原來花妖鬼怪們也認命哦!可為什么要在六年和三十年中選擇?它們各自代表了什么?男人懶得花費琢磨它,這個問題,是屬于女人的。很多年前,我讀到某女作家寫的一篇小說,講述一對男女絕望的忘年戀,他們相愛多年,隔著紛紜塵事,就像兩座寂靜的山,只能相望,不能相親,女主角長久地注視著他高貴的白發,肅穆溫和的背影。
這個小說是我的閱讀史上的里程碑。然而,世界存心讓我驚奇一把似的,待我長大成人,那位女作家突然推出了長篇力作,講述的還是一對男女的忘年戀,兩人外面的身份氣質跟那一部里面沒有什么區別,但內里那些花花腸子可就太不一樣了。造成這種差別的原因是,兩人的愛情不再那么緘默,終于得到了爆發。用云蘿公主的話就是,把棋酒之交變成了床笫之歡。
離得那么近,看見的便不只是高貴的白發,還有透出腐朽氣息的老年斑。他們開始爭吵、猜忌、算計,兩人都是感情那么強烈的人,愛起來固然刻骨銘心,恨起來也會讓對方終生難忘,眼看著那愛情絕唱變成了一場鬧劇,作為忠實觀眾的我,張大了嘴巴的同時,不由暗暗心涼。據說這小說是有生活底本的,假如是這樣,我得說,愛情真是一個容易氧化的東西,尤其對云蘿公主以及文中女主人公這些走非主流路線的女人們。她們的來歷處境或是性情使她們做不到長相守,那么最好的只能是長相思,把愛人放在隔山隔水的對岸,默默注視,不必靠近,對于愛情,這也許是真正的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