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離滬返漢已經快兩年了,昨晚我給家里掛電話,得知他們準備下個月來滬小住后,我心里非常高興,自己的思緒也隨之飄向了過去。
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們家住在武漢站亭街貨運站旁邊。因為父親是原鐵道部大橋工程局子弟的中學教師,所以也有鐵路職工工作證。武漢曾有種特殊的火車――武漢客運列車市郊線,它每天往返武漢市內和郊區。那個時候每到星期天(當時還沒有雙休日呢!),父親就帶我早早的在家門口的站臺上等候這班火車。我最自豪的時刻就是在進站、上車過程中,父親只要出示他的工作證,就不必買票了。我們坐著火車暢游大武漢,父親沿途給我介紹窗外的景色。我們想在哪一站下就在哪一站下,只要趕得上當天返程的火車就能在天黑前回到家。那個時候我可喜歡星期天了,每到星期六晚上,我就和父親在觀光地圖上選擇好一個景點,次日乘火車前往。這恐怕是最原始的citytour(城市巡游)吧。老式的火車頭,綠皮的車廂,堅硬的皮沙發,窄小的靠窗桌,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哐鏜的鐵軌聲,飛馳而過的窗景色……這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記憶了,父親沿途給我介紹,讓我了解自己所生活的城市、暢游“三鎮”。同時,這也成為我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的資本。要知道,那么小就能坐上火車到處跑的機會可不多啊,何況對我來說居然還是家常便飯。
記得剛開始學寫作文的時候,我不會寫也寫不出什么東西。父親很耐心的教我寫作,哪怕是普通的日記,他也會教我如何去運用詞藻使之生動。父親曾告訴我:“書是越讀越薄;也是越讀越厚的。怎么講呢?平時讀書時手上拿著一支筆,看到值得注意的內容就劃下來。這樣讀完后重點內容被你提取出來了,書當然就變薄了;同時,讀到的內容讓你有所心得,你可以在旁邊寫下來,總結出來。內容增加了,你自然是把這笨書給變厚了。”后來,屢次在父親的輔導下,我的習作被老師在班上作為范文進行朗讀,我的自信心劇增。慢慢地,我開始有意識的用小本摘抄錄下平時遇到的錦言妙句,并每天去“啃”一到兩頁成語大詞典上的詞條。直到現在我還有平時抽空寫點東西的習慣。誠然興趣你是最好的老師,但幫你培養興趣的人更會讓你受益終身。
我上學時總是到父親學校吃午飯和午休。我們的中午過得很豐富,父親有時會給我朗讀他摘選的一些散文作品。比如說《譯林》里有一篇保加利亞作家寫的文章,作者通過雙手食指、拇指相對成框來仰望星空。這一場景我至今記憶猶新。潛移默化中,也培養了我對讀文學作品的興趣,我慢慢喜歡讀《讀者》、《青年文摘》等刊物了。有時候,中午父親也會打開收音機和我一起聽廣播劇,什么《刑警803》、《烈火金剛》、《金狻猊傳奇》,它們伴我度過了一個個中午時光。
父親非常“溺愛”我。每天接我下學回家,路過牛奶鋪的時候都會給我買一杯酸奶喝,哪怕我當天在學校犯了錯,沿路都在被父親責備,酸奶“供應”也不會中斷。父親一直給我買《奧秘》雜志,里面有第一個華裔宇航員王贛駿也有長江漂流第一人堯茂書的之類傳奇故事,這些都無比開闊了我的眼界。高中時代,我是走讀,每天都放學回家,父親很少讓我做家務。當母親抱怨他對我過于溺愛,以后可能生活自理能力差時,父親卻說“他現在主要目標時考大學,男孩子適應能力強,等到大學過宿舍生活自然會馬上適應的”。沖著這句話,我一進大學就表現出極強的集體生活能力,而且因為我會使小刀,經常幫寢室同學削水果吃。
父親也并非一味“溺愛”我。當我犯下嚴重錯誤--偷商店里賣的煙花被發現后,父親讓我領教了“中華武術的精髓”(就是狠狠的鞭笞了我一頓)。此事所帶來的深遠影響就是:從那以后的很長一段時期里,我的作文里會經常出現“從小偷針,長大偷金”的自省文字。我也一直將此事銘刻于心。
上個月,我翻箱倒柜找戶口本時突然想起了當年自己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后,按照要求去將自己的戶籍從家里轉往學校的場景。父親當時跟我說:“你這一轉可就將咱家三口人劃分開來了。按理說將來你可就不會轉回來了。”我聽了有些傷感,父親看出來了,便安慰我道:“每個出門讀大學的人都要經過這一步的。好男兒志在四方。你將來也建立自己的戶口本的。我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我頓時輕松了許多,并有一種輪回的感覺。
大學畢業那年,是父親那句“好男兒志在四方”鼓勵我來闖上海灘。剛剛來滬的我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父親給我寄來了熱情洋溢的親筆信,這是父親第一次給我寫信。父親在信中鼓勵我在這里好好奮斗。這封信我一直珍藏到現在。好男兒志在四方,可根永遠牢固的植在父母的心里!
記得前兩年,退了休的父親聽說我的新房需要裝修就馬上趕過來幫忙,雖然作為一個教書匠,他根本不懂裝修,但他卻很認真的研讀我買的裝修雜志,仔細做筆記,在現場給裝修工人打下手,還給他們燒熱水送雞蛋。從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他對兒子能在上海成家置業的欣慰。
那年夏天,我帶愛人回武漢辦婚禮,剛到家,愛人就發現自己手表沒電了。父親得知后要我們不必擔心,家里附近的商場肯定有的換。等旅途勞頓的愛人午覺醒來時,她發現電池早已換好了。愛人贊嘆父親辦事效率高。后來母親才告訴我,因為電池特殊,父親跑了幾家商場才換到的。三大火爐之一的武漢,夏天非常炎熱,我能想象到父親在烈日下汗流浹背的輾轉于各條街道的場景。離開武漢那天,望著父親已經衰老的樣子,我的眼睛早已濕潤了。
回想當年父親曾是我可以分享所有心里話的死黨、聆聽我繪聲繪色講述學校里與同學間幼稚趣事也不嫌煩的朋友、對我任何想不通的事物都能給出完滿答案的智者。我心里突然有一陣酸楚,是歲月催人老的慨嘆?還是兒子對父親的思念?我說不清,只知道迅速拿起電話給家里撥過去。母親接聽了,我問爸在嗎?她說:“已經睡了,有什么事嗎?”而我突然語頓,說不出什么了。最后只是互報平安掛線了。
此時,我耳邊突然響起當年自己稚嫩的問父親為何總是把好的都留給我。父親意味深長的說:“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欠自己上一輩人的恩情,而這樣虧欠應該化作對自己下一代的關懷。這就是我把好的都留給你的原因。”我如今覺得此言頗有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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