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干枝復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
億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江陵愁望奇子安》
在手中的資料里翻來覆去地看了許多遍,希望能找到一篇詩文能作為這篇文章的開頭,最終仍是選了這首。最為欣賞的是那句“憶君心似西江水”,似乎在不期然間又窺見到李煜那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惆悵。
撥開歷史的層層煙云,玄機輕紗道袍斜倚幾前,眼前燈花暗落,窗外夜雨微暗,清秀的容顏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愁云,眼神無力而凄清,門前石階青苔暗結。
李億還是沒有來。
已然忘卻了是第幾個這樣不眠的夜了,時間已經漫長得令她再無法確定李億還愛不愛她。當初的分離,不是僅因為夫人的不能容忍而被迫居于咸宜觀的嗎?但為何近來李億的蹤跡日漸稀少,眼神語調日漸冷漠呢?
玄機此時或許仍未料到,李億對她已然愛衰。在她的心里,她與李億,仍是剛剛新婚之后的那般密意柔情。然而,就是這段錯誤的愛情,讓玄機此后的一身無法自拔。
有怨詩云:
水柔逐器知難定,云出無心肯再歸。
惆悵春風楚江暮,鴛鴦一只失群飛。
----《送別二首(其一)》
又: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贈鄰女》
就“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兩句,江湖夜雨就曾給出高度的評價,謂之“此句一出,不知有多少紅粉女兒為之感嘆落淚”,而此時詩題目雖為《贈鄰女》,但內容更近于自身的寫照和希翼,《唐才子傳》中更是直接將它定性為“怨李詩”
而玄機經歷了如此一番感情波折以后,似乎有意的開始放縱自己,希望以此來排遣自己的情思。《北夢瑣言》卷九曰:“自是縱懷,仍娼婦也。”而《唐才子傳》中只字未提及此事,想必是幸文房同情于玄機,不忍寫此。
然而此番我也定是要寫寫此事的。
先看看下面這首《迎李近仁員外》吧——
今日喜時聞喜鵲,昨宵燈下拜燈花。
焚香出戶迎潘岳,不羨牽牛織女家。
有些書將此詩的李近仁員外解作為李億,但另有一些卻否認這個觀店,其中包括唐史的權威人物傅璇宗先生。我本人也較為傾向于后者。那么,就產生了一個這樣的問題了,魚玄機不是對李億情愛很深的嗎?怎么就突然對另一個男子頓生情愫?
但事實證明,李近仁并不是唯一一個與魚玄機交好的男子,樂師陳韙亦是其一,而且也是因為這個陳韙,使玄機走上了不歸之路,當然,這是后話。
江湖夜雨在《印象盛唐》中還提及到另一個人的名字:左名楊。但鄙人私下認為左名楊與魚玄機的關系只是尋常朋友,并無交好之說,僅錄詩一首以供參考:
閑居作賦幾年愁,王屋山前是舊游。
詩詠東西千嶂亂,馬隨南北一泉流。
曾陪雨夜同歡席,別后花時獨上樓。
忽喜扣門傳語至,為憐鄰巷小房幽。
相如琴罷朱弦斷,雙燕巢分白露秋。
莫倦蓬門時一訪,每春忙在曲江頭。
---《左名場自澤州至京,使人傳語>;
詩中所提及“舊游”則兩人應為舊識,而“相如”兩句則應是講訴她與李億離散之事,故有“朱弦斷”和“巢分”之語,而末句的“莫倦蓬門時一訪”則應為朋友間的普通相邀,并無《迎李近仁員外》詩中的那些思婦情懷,而此詩意之所指,還請讀者自度。
言歸正傳。在玄機的生命里,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他亦師亦友,在玄機悲情的命運里,刻上一道最溫情的痕跡,他就是溫庭筠。
提到溫庭筠,不禁又想起他的那闕《夢江南》和那些艷得濃烈的詞。而這位花間詞鼻祖早在玄機十二、三歲時就頗為欣賞她,并親自教導玄機寫詩,玄機在成年之后亦時時惦記著她這位老師,時時與其有書信往來。雖然現今不見飛卿有贈與玄機之詩,但從玄機詩中多首寄與溫庭筠的情況看來,玄機亦是異常尊敬甚至傾慕她的這位良師益友。僅據一首為證:
階砌亂蛩鳴,庭柯煙露清。
月中鄰樂響,樓上遠山明。
珍簟涼風著,瑤琴寄恨生。
嵇君懶書札,底物慰秋情。
----<;寄飛卿》
從玄機的詩面上看來,玄機對于溫庭筠的感情也不僅僅是很普通的師友關系,甚至會有點略帶曖味的依賴之情,例如上詩,明明是無甚可寫,僅僅是生活略感枯燥,便又寄了首詩給溫庭筠,而溫庭筠也不可能完全沒有感覺,但他們彼此之間就是偏偏不點破,就只是自始至終都維持這這種很朦朧的關系。其實,不點破也是好的,你看玄機的一生里,能善始善終的美好的關系里,也就僅僅只剩下此段了。
再說回玄機之死。
據皇甫枚《三水小犢》中所記:玄機有個女僮名為綠翹,也是名慧有色,有一天,玄機被邀請,臨走之前對綠翹說,我出去的時候你不要出去,如果有人來找我,就告訴他們我在外面,讓他們改天再來。綠翹答應了,而那天玄機被女伴所留,將要近晚上的時候才回來,綠翹見玄機回來,就對她說,剛才樂師陳韙來過,知道你不在,又戀戀不舍地走了。玄機見綠翹說起陳韙的神色有異,便認為她背著她與陳韙私通。到了晚上便命綠翹入房詢問,把綠翹的衣服扒了個精光然后打了數百鞭,綠翹便絕命于地,玄機驚恐,慌忙把綠翹埋于后院,并自以為別人不知道,但最終還是暴露了,便被官府的人捉走,秋天之時處決了。
如此說來,玄機的心理已屬不正常的范疇,但終是受李億拋棄后造成的心理創傷,導致玄機妒恨一切不忠的行為,因而手段過激,釀成悲劇,草草地結束了這年僅二十九歲的生命。
縱觀玄機的一生,似乎屬于她自己一個人的時間極少,她絕大多數的時日,都是在男人堆里混過來的。其間來來去去的人極多,但也大都寡情薄幸,唯那亦師亦友的溫飛卿陪她走過,教導了她,卻又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向滅亡。溫老師心里是什么感受,現今已不得而知,但溫老師的的確確是教出了一個唐末的才女,雖然,她的詩還及不上薛濤、李秀蘭,但她卻也能躋身于唐代三大女詩人之一,的確不賴。最后用她自己的一首《游崇真觀南樓目睹新及第題名處》為本文做結。《唐才子傳》中有道此詩:“‘其意激切’使為一男子,必有用之才,作者頗憐賞之。”其詩如下:
云峰滿目放春晴,歷歷銀鉤指下生。
自恨羅衣掩詩句,回頭空羨榜中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