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丑小鴨》的教學準備過程中，我反復閱讀了文本和人教社《教師教學參考用書》之后，頗有感悟，信筆寫來，與大家商討。

葉君健在《不丑的丑小鴨》中寫到：“事實上，這篇故事就是‘言志’的作品”，“安徒生通過他象征性地描繪了他自己少年時所經歷的坎坷和難以想象的困難，以及他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中奮斗不懈去實現他的志”。這一觀點成為教學中的主流觀點。《教參》中也寫到“丑小鴨最突出的特點是對美的向往和不懈追求”，“只要不懈追求，努力進取，即使身處逆境，也終能實現自己的理想。”

真的是這樣的嗎？我看值得推敲。

一論：是“追求”還是“幻想”？

要看一種想法是追求還是幻想，關鍵要看它有沒有現實的基礎。如果有，那就是追求；反之，就是幻想。

丑小鴨第一次見到天鵝是在離開農家小屋之后。遭受了母親的遺棄、獵狗的追殺、貓和雞的排擠，只得又一次踏上流浪的路途。

“秋天來了……空中是很冷的，云塊沉重地載著冰雹和雪花，低低地懸著。烏鴉站在籬笆上凍得只管‘呱——呱’地叫。是的，你只要想想這情景，就會覺得冷了。這只可憐的小鴨的確沒有舒服的時候。”

這個場景有沒有使你想到賣火柴的小女孩？這樣凄慘的遭遇自然會使人產生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所以，當他看見天鵝的時候，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興奮”，“他愛他們，好象他從來還沒有愛過什么東西似的”。然而，當這樣電光石火般的念頭小時之后，他又回到了現實之中：“他怎么能夢想有他們那樣美麗呢？只要別的鴨兒準許他跟他們生活再一起，他就已經很滿意了——可憐的丑東西。”可見連他自己也認識到，這種想法是不現實的。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看到了香噴噴的烤鵝，摸到的卻是又冷又厚的墻壁一樣，丑小鴨一剎那間的向往只不過是一種幻想罷了！

當再一次見到天鵝的時候，丑小鴨已經經歷了死亡的威脅，若不是僥幸被農夫救起，他早已被凍死在冰面上。幾經挫折，丑小鴨已經絕望。他發出了這樣的呼喊：

“‘我要飛向他們，飛向這些高貴的鳥兒！可是他們會把我弄死的……不過這沒有什么關系！這比被人們打死，被鴨子咬，被雞群啄，被看管鴨場的那個女傭人踢和在冬天受苦要好得多！’……‘請你們弄死我吧！’這只可憐的小鴨說。”

看來，他要努力去實現夢想了。然而，這個夢想的實現卻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生命！與其說是追求，不如說是尋求解脫。這是一個卑微的生命在苦苦掙扎之后發出的絕望的吶喊。他要借這最后一擊，在一瞬間的火星爆發中毀滅自己，借這種方式把自己從苦難中解脫出來。這真是一個悲劇！

所以，在丑小鴨的生存狀態下，他對天鵝的向往如同賣火柴的小女孩對食物、溫暖和親情的向往一樣，是一種幻想。既然是幻想，那么，所謂“努力進取”就無從談起，“實現理想”也就是一句空話了。

二論：是鴨還是鵝？

在以往的解讀中，人們往往無形中強調了丑小鴨作為“鴨”的成分，而淡化或遮沒了他作為“天鵝”的本質。甚至告誡學生不要過分拘泥于丑小鴨是“是鴨還是鵝”這樣的問題。

實際上，丑小鴨就是天鵝！

我們必須牢牢把握這一點：丑小鴨就是天鵝，不存在變不變的問題，只有成長的問題。

所以，丑小鴨的故事就是成長的故事，是小天鵝長成大天鵝的故事。安徒生想借這個故事告訴孩子們（人們）成長是怎么一回事。

這樣，我們就很容易弄清以下幾個問題：

1童話中大篇幅的關于遭遇的描寫不是為了展示丑小鴨的不幸，也不是為了加強前后的對比，而是為了說明成長的艱辛和不易——甚至于會有死亡，會有絕望——白天鵝就是這樣一步步成長起來的。

2因為成長的不易，所以成長的道路上更需要堅韌的性格。這就是丑小鴨身上堅韌的性格相較于追求更為突出的原因。

3丑小鴨在低頭的瞬間發現自己就是天鵝，“他感到非常高興”，他覺得“美和幸福正在向他招手”。這種高興和幸福是為被別人認可而高興、幸福，也是一種自我發現、自我接納以后的高興和幸福。這種自我發現、自我接納的能力是一個人成熟的標志。所以，天鵝不是理想的化身，而是一種成熟的人生狀態。達到這種人生狀態的人具有了創造美和幸福的能力，因而，這個悲慘的故事有一個光明的結局。

三論：是教育還是誤導？

由于單從表面現象去看，而不分析內在邏輯，使人們在“丑小鴨”這個形象中注入了過多的“理想”與“勵志”的因素。這使得我們與許多寶貴的東西失之交臂，而且，造成了一種誤導。

在人教版教科書中有這么一道練習題：“丑小鴨為什么拼死也要飛向天鵝？”人教版教師參考用書中給出的答案是：“丑小鴨之所以拼死也要飛向高貴的天鵝，是因為他心中有著恒久的夢想：向往美好，不懈追求，自己也變成一只美麗的天鵝。”（“自己也”三個字分明顯示出邏輯上的軟弱！）

這個答案的潛臺詞是：“理想高于生命。”姑且不論理想是否必須“拼死”追求，單這種對主觀能動性的過分夸大就很值得反思。這種“勵志”的初衷或許是好的，但造成的結果卻可能是——個人主義的泛濫。

君不見在這個大眾媒體日益發達的時代，有多少人夢想著自己能由丑小鴨變成白天鵝。各個角落都在開展大規模的“造星運動”。那些“星籽”們狂熱地認為自己就是那一只鴨群了的天鵝蛋，成就所謂“夢想”是人生的唯一目標。他們完全忘記了自己只是人群中的普通一員；忘記了成就夢想的前提應該是生活——只有生活，追求才有所附麗。他們完全不明白成長是怎么回事。當遇到生活的困難和挫折的時候，他們或抱怨命運的不公，變得消沉；或不擇手段以達到目的；甚至走上與社會對立的絕路。即使成功了，他們也會因找不到生活的意義而陷入空虛。這種功利性極強的個人追求帶給個人和社會的都是不幸。

成長是一種經歷，也是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任何人都會受到生活的磨礪——就像丑小鴨一樣。有的人會變得卑怯；有的人會變得自私；有的人會變得圓滑；也有的人會變得驕橫；但也有人會在這場磨礪中獲得一個不滅的靈魂：堅韌從容，樂觀向上，光明而純潔。即使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他也會受到人們的認可和尊重。

只有這樣去認識，我們才不會對成功者充滿艷羨和嫉妒；更不會以鄙棄的目光去看待周圍那些掙扎在苦難中的人。也不僅僅對他們停留在同情的層面，而會真正地感受到他們的勇氣和力量，感受到他們的可敬可愛。

這，才是我們所追求的人格健全的人。

至此，你是否真正感受到了丑小鴨的魅力？